如今的中国人是如何看待历史?带着这个问题我们采访了中国历史学者吴思。
《时代》周报:今年11月,您和6名中国同事(包括记者、学者和律师)受绿党的海因里希·伯尔基金会的邀请,在德国待了一周。您在这儿肯定碰到了诸如“接受过去”或“了结过去”这类繁琐的词语吧。中文里有与此相对应的说法吗?
吴思:没有。我认为这些概念具有典型的德国特点,它适合德国人对待历史的方式。
《时代》周报:您认为这种对待过去的方式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吴思:我认为有4点。首先,德国对待历史一直遵循这样一个问题:今天的我们是谁?这是一项重大共识——这就说到了第二点,即人的尊严和权利必须得到尊重,这个共识反映在宪法中,体现于日常生活中。第三,评价历史不是来自上面,公民才是决定性参与者。第四,这个过程不是封闭的,新一代人会参与进来,推动整个过程。
《时代》周报:历史也是维持统治的一种手段吗?
吴思:这首先关系到统治的合法性。现在可提过去的错误和罪行,但非常有限。“我们是谁”和“我们要成为谁”的问题,是以这样的形式和方式表现出来的,而在德国却不是这样。
《时代》周报:在20世纪,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德国,都曾有过不堪回首的历史……
吴思:我们希望把在这里得到的印象和认识,介绍到中国去。事实上,转变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如果政府参与进来,或者说对此给予更多宽容,这完全能做到。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太弱小,单凭一己之力无法办到。即使我们现在介绍德国之行,也必须讲究策略。比如,我们首先讲德国如何对待纳粹历史,其次是东德历史。
《时代》周报:您在1957年出生。文化大革命末年,您当过红卫兵。从1976年至1978年,您还成为国家“青年学者”。您自身的经历与您的观点有何联系吗?
吴思:文革开始时,我才9岁,18岁中学毕业,接着要下乡。当时,我满腔热血:我要建设公社,按照毛泽东思想,那是人间伊甸园。那时我比其他人都左,非常理想主义,但很快就碰到了问题。
《时代》周报:因为其他人不赞同您的理想主义?
吴思:在公社,每户人家都有一小块地。干旱时,我要求农民先给公社的田灌溉。但他们不听我的,都把水留给了自家田。在自家地里,他们干活很勤,而到了集体地却磨洋工。我自己干活着了魔,要求农民也和我一样。徒劳!我认识到:这个制度不起作用。那时候我开始对历史感兴趣:为什么我失败了?从那时起,我试图去了解中国历史,把握其中的规律。历史是一面镜子:以史为鉴,避免重蹈覆辙。
《时代》周报:上世纪60年代末期,主要由于大学生的推动,西方出现反思过去和社会开放。中国年轻人也有了解历史、探寻自我的冲动吗?
吴思:看看我女儿,我得承认,没有。她不关心历史,只对股票感兴趣。但我想,也有年轻人对历史感兴趣,不关心股票。我隐约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那代人更关心历史。
《时代》周报:为什么?
吴思:因为尽管条条框框不少,但多样化描述历史的机遇大大增加了。或者可以说:因为现在有更有趣的书。
□德国《时代》周报(文章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