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是个脆弱的联盟,被民族主义者大肆鼓吹的1861年统一,也是个错误。
欧盟近期出现的种种分裂迹象不断提醒我们:没有哪个政治联盟是不朽的。这些联盟乃人造物,它们的诞生或是出于权宜之计,或是出于扩张的野心,而且往往伴随着武断的决策。至于在内外交困下土崩瓦解,也并非什么稀罕之事,就像20年前的南斯拉夫那样。
大卫·格里摩尔是位热爱意大利的学者兼传记作家,在新著《追寻意大利》中,他却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意大利是个脆弱的联盟,被民族主义者大肆鼓吹的1861年统一,也是个错误。近两年,越来越多的理性的意大利人深陷迷茫:为何自己的国家长久以来一直运转得磕磕绊绊,不仅腐败盛行、债务如山,面目可憎的官僚也充斥着政坛,下台没多久的贝卢斯科尼更是“极品中的极品”。“意大利得了不治之症?”格里摩尔写道,“她是个国家,还是一项不负责任的发明?除了徒具其表的形式,她还算得上真正存在吗?”
本书试图通过对历史的解构来回答这些问题,作者不断强调意大利的“离心趋势”,而非通常意义上的“向心力”。这个靴子状的国度从西北部城市奥斯塔(那儿的官方语言是法语)一直伸展到东南部的阿普利亚(那儿的许多人还在说希腊语),4500英里长的海岸在历史上不断遭受外敌入侵。绵延的山脉和无法行船的河流令沟通愈加困难,促成了浓厚的折衷与妥协的风气。这里既有各种文化的融合,也有彼此根本听不懂的方言。“在统一初期,40个人里只有一个能说标准的意大利语。”
从罗马帝国崩溃直到19世纪60年代初,亚平宁半岛上从未出现过强大的中央政权。拜占庭、伦巴第、阿拉伯、诺曼第、安茹省、阿拉贡……各路势力造就了无数个互不隶属且高度自治的城邦。佛罗伦萨在搞共和制方面经验丰富;罗马号称教皇国的神殿,后来倒成了停滞不前和贪污腐化的典范,为人们耻笑;西西里岛本是重要的产粮基地,却作为政治傀儡被屡次割让给地中海上的其他强权;那不勒斯曾是作家司汤达笔下惟一“伟大的、真正的城市”,至于意大利的其他地方,则被后者嘲讽为“被过度美化的偏远农村”。
格里摩尔还巧妙地颠覆了关于意大利统一的神话,重塑了包括加里波第、加富尔和伊曼纽尔二世在内的历史名流的形象。他指出,这个神话得益于强大的宣传,后来又因全国性的“建造雕像、清洗街道和群众运动”而得以强化——有哪个城镇在露天广场上没有加里波第等人的雕像?然而事实上,这几个人与其说是英雄,不如说是后人创造出来的偶像:皮埃蒙特的君主伊曼纽尔是个顽固的反立宪主义者,他曾经无比相信,统治意大利仅有的两种方式是“刺刀和贿赂”;加富尔,这位心计十足的政治家,是在统一前的最后时刻才转变立场的,明知加里波第夺下西西里岛已成定局,加富尔还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让这个岛屿附庸于皮埃蒙特比较好。“所谓统一,其实始于皮埃蒙特对西西里的扩张。”
尽管在上世纪中叶创造过经济奇迹,意大利仍然不能被视为成熟的现代国家。她的人民更多地把自己视作罗马人、锡耶纳人或西西里人,对自家镇上的钟塔、以及格里摩尔笔下那个“很多世纪前形成的、真正自治的乡土社会”要比对“国家”更忠诚。不过,在作者看来,这种传统具有相当的积极意义。例如,他争辩说,那些城邦一度繁荣兴旺,正是因为彼此独立的它们能够充分竞争,“而被强行糅为一体后,结果注定会令人失望。”
既然如此,现在是时候放弃这个不成功的国家,让她回归松散的联盟了吗?如果某些胆大的家伙真打算这么做,博学多才的格里摩尔以这部极富挑战性的著作,勾勒出了值得借鉴的图景。退一步讲,它也可以帮我们拨开迷雾,看清这个名为意大利的共同体的真面貌。
□美国《纽约时报》
《追寻意大利:一片土地的历史、地域与人民》(The Pursuit of Italy: A History of a Land, Its Regions, and Their Peoples),法勒、斯特劳斯和吉劳克斯出版社2011年10月,472页。
作者其人:
大卫·格里摩尔1949年出生在英国,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供职于加拿大广播公司,从2005年开始专注于写作。他的小说《前往中国的美妙夜》(A Perfect Night to Go to China)曾获得加拿大总督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