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些青年应一本杂志上一篇文章《占领华尔街》的呼吁,来到美国曼哈顿金融区,发起一场针对美国银行机构的抗议活动时,他们没有料到,这场起初只有几百人参加的活动会蔓延至全世界,并引起巨大反响。
一个题为“占领博物馆”的活动便是这场示威活动最出人意料的衍生物。10月19日,来自布鲁克林的艺术家诺亚·费斯彻通过同城艺术评论家帕蒂·约翰逊的博客,发表了“占领博物馆”的宣言。他说:“我们看透了艺术圈。这是一个由1%的人所控制的文化精英主义殿堂的金字塔体系。在这里,每一个人的天赋都被金钱利益和虚假的宣传操控着。所以我们剩下的99%的艺术家决定不再允许自己再被这个腐败而又等级森严的系统玩弄。”
在率众出发前,组织者甚至不知道去博物馆的路该怎么走
如此一呼吁,便在网络上吸引了很多支持者。他们计划在第二天下午3点相约在纽约祖科蒂公园集合,接着前往有世界“当代艺术的帕特农神庙”之称的纽约现代艺术馆(MoMA)、纽约著名私人博物馆弗利克博物馆和纽约新当代博物馆,抗议艺术领地内的巨大经济差异和有些博物馆极其高昂的票价。
而事实上,在抗议活动当天,抗议人群在博物馆闭馆前10分钟才来到MoMA门口。随着博物馆的大门缓缓关上,人们似乎也没打算做出什么举动。在MoMA门前,警察还颇为重视地为此拉起了警戒线。而到了新当代博物馆,只有三两个警察靠在警车上,看着抗议者拖着长声一遍又一遍喊着他们的宣言。
抗议者们轮流朗读着一份声明。每喊一句,下面就有大批应和声。其中一句令人印象深刻,是这样说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将为这个时代带来崭新的艺术,那将是狭隘的艺术市场无法丈量的艺术。”
各路媒体在这时候却蠢蠢欲动,都伺机而动想采访到人群中那个戴着美元硬币面具的人,他就是诺亚·费斯彻。虽然据媒体透露,这位组织者在率众出发之前,甚至不知道去博物馆的路该怎么走。
“这是艺术家以其特殊的方式表达着对‘占领华尔街’活动的理解。在肩负社会责任的同时以艺术的方式记录下历史的每一刻。”费斯彻说,“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艺术家和艺术爱好者都是高度商业化艺术的受害者。我们意识到艺术是属于每个人的,它有跨阶级、跨文化、跨种族的能力。因此我们坚信‘占领华尔街’能够给我们敲响警钟:艺术可以把我们团结起来,而不是现在把我们分为三六九等。”
一些聚集在MoMA外的艺术家、学生和行人也认为,“占领华尔街”运动将会为艺术带来一个新时代,这将是市场设定的狭窄通道之外一次真正的实验艺术。参加抗议活动的詹姆斯·罗斯说:“我爱博物馆。它们是我灵感的来源,所以我绝对不会反博物馆的。”据罗斯说,参加这个活动是自我教育的过程,“当发现艺术和金融通过资金有如此紧密的联系后,我的震惊可想而知”。
这个抗议活动不过是模仿“占领华尔街”的一次行为艺术罢了
不过,似乎并不是每个人都买费斯彻的账。“占领博物馆”的宣言一经在网上登出,已经出现了质疑和批评之声:MoMA历来都是有钱人的掌中之物,单单一个抗议活动能有何改变?金钱会让这些“反对之声”消声吗?为什么他要选择这三间博物馆进行抗议示威活动?
这些质疑都很合理,也有人质疑费斯彻在整个活动中的做法本身。在一项本该是群众自发进行的抗议活动中,有一个名声很响亮的领导人已经算是一个很明显的瑕疵了,他分散了人们关注事件本事的精力。再加上之前为了动员,费斯彻发表的宣言和一系列诗歌,更让熟悉他的人断言,这个抗议活动不过是费斯彻模仿“占领华尔街”的一次行为艺术罢了。
面对批评,费斯彻说他很欢迎人们提出质疑。“‘占领博物馆’绝不是我个人的艺术作品,而是‘占领’活动的延伸。它帮助公众在公共领域和艺术空间向那1%的人要回公平和正义。”费斯彻说,“在这个民主的过程中,我们想让所有人都了解,一个没有钱参与其中的社会是什么样的。”
确实,在历史上的若干次社会活动中,艺术家们常常是那个晚了半拍却又嚷嚷得最厉害的群体,而其中最为著名的标靶便是MoMA。以1961年开始的美越战争为例,直到1965年艺术家群体才在《时代》周刊上发布了第一篇反战声明。直到1980年,他们又组织了一场致函活动,给毕加索投递了265封信件,要求他出面撤回自己收藏于MoMA的反战名作《格尔尼卡》,以失败告终。
毕竟,博物馆的展览和艺术品收藏家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场成功的展览背后,一定会有无数的金钱联系。姑且不论这个,只因世界大部分的顶级艺术品都挂在那1%的人家里,99%的人就有可能被拒于艺术的门外。从这个角度来讲,“占领博物馆”算是“占领”系列活动里的败笔了。
他们究竟打算拿博物馆怎么办呢?
其实早在18世纪,巴黎的沙龙艺术展就是一次又一次权贵们的聚会。王公贵族、有钱商人,这些精英阶级历来都是艺术品市场最大的推动人。从文艺复兴时期开始,美第奇家族的历代大家长都是艺术家们稳定、值得信赖的赞助人。这种传统一直延续至洛克菲勒家族。
就拿MoMA来说,当抗议者对着它的大门大喊“把博物馆还给99%的人民”时,不知道这家有80多年历史的博物馆是作何感想。1929年,石油大亨老洛克菲勒的儿媳妇艾比·奥尔德里奇·洛克菲勒和其他两位好友莉莉·P·布里斯和玛丽·奎恩·沙利文共同提议创办纽约现代博物馆。上世纪四五十年代,MoMA主要的背后赞助者,就是艾比·奥尔德里奇·洛克菲勒的儿子纳尔逊·洛克菲勒。他自然而然地称此博物馆的小名为“妈妈的博物馆”,和“MoMA”的发音倒是有几分相像。洛克菲勒家族始终为MoMA的维护和藏品管理提供资金,算是博物馆的衣食父母。
至于抗议者选择的另一家博物馆——弗利克博物馆,则是20世纪初钢铁业著名的纲铁大王享利·克雷·弗利克在纽约的豪宅。弗利克有着颇为丰厚的艺术收藏,他的女儿海伦·弗利克不断扩大藏品内容。1935年,他们在曼哈顿第五大道70街的豪宅正式对外开放。那里有着弗利克家族最值钱的收藏,时间上跨越前文艺复兴到后印象主义几百年。值得一提的是,现在弗利克的后人仍然住在这座宅子里,只是和游客走不同的大门而已。
这些私人博物馆,历经数年,代代传承,掩饰着家族财团在它们身上的投资。它们向公众开放,日子久了,也让人产生了分享的错觉。然而事实却是,它们从始至终都不是公众的。
在美国,政府的投入占博物馆收入很小的一部分。以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为例,一年里,其主要的收入都来自企业的捐款和个人的赠予,加上门票和会费等收入。纽约市和纽约州政府的投入只占总收入的一成左右。由于美国在税收上对捐助公共事业的企业和个人有非常优厚的条件,很多企业和个人基金都会选择这种两全其美的方式。所以当纳税人要求将博物馆归还于人民的时候,这一切似乎只能看做是一种行为艺术了。
当抗议者聚集在MoMA门外抗议时,一对来自芝加哥的老夫妻对他们的行为很是困惑。87岁的艾德很是费解地问他的太太:“他们打算拿这个博物馆怎么办呢?”是啊,除了聚在一起喊两声,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