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人类历史上最绝望、最黑暗的泥沼,需要作者付出巨大的勇气和毅力。出人意料的是,哈金却意外地冷静,出奇地克制。
许多作家都遇到过类似的难题:怎样把暴行“艺术地”表现出来?怎样通过想象的方式把残酷的事实——对无辜者的杀戮、荒淫无道的强奸、久久不散的尸臭——呈现给读者?在基于理性构造的故事当中,又如何精准地捕捉荒谬、狂暴的场景?
逐一攻克这些难题,正是华裔作家哈金在新书《南京安魂曲》中为自己定下的目标,该书记录了1937年底的6个星期里,在南京发生的惨案:日军攻进中华民国首都,对毫无防备的平民挥舞屠刀。彼时,蒋介石已经仓皇撤离,留下他的人民挣扎求生。这场浩劫造成数十万人丧生,至少5万人遭强奸,无数少女被集体送进日本军妓院,婴儿被亵渎,老人被刺刀捅死,鲜血染红了长江——如果有人拿江水煮饭,那饭一定也是红色的,而且散发着血腥味。
哈金对中国近代史烂熟于心,用大批典型人物,探讨他们背后的文化融合与冲突,仿佛以记录文化转变的轧轧声为己任。《南京安魂曲》中的主要角色有不少是美国人。主人公之一明妮·魏特林,是一名严肃的基督徒,来自伊利诺伊州的小镇。正当中国女性处在最危险的境地中时,她来到南京金陵女子学院担任代理院长。当然,《南京安魂曲》讲述的不仅是明妮的见闻,还勾画了一批在华外国人的群像,他们与严峻的时局斗争,建立起安全区,拯救了无数中国百姓,并将侵略者的暴虐默默铭记下来,作为证据在战后的东京法庭上予以揭露。
特别值得赞扬的是,哈金把许多真实历史人物都写进了《南京安魂曲》:德国商人约翰·拉贝,坚持在城市陷落后组织难民;美国传教士约翰·麦基,见证了令人发指的强奸罪行;教授路易斯·斯迈思,置自己家人的安危于不顾,去拯救素昧平生的百姓;主教牧师麦基,他留下的笔记对日后的审判发挥了关键作用。在中国平民遭受那么大的痛苦,他们自己的祖国无力施救之时,这些无畏的外国人伸出了援手。然而,象征希望的安全区最终也无法免于灾厄,日军闯进金陵女子学院,掳走女生,对她们施暴。这是彻底的人道主义悲剧。
在全书的情节安排上,哈金收发自如,用简洁而不失灵动的笔触,将大屠杀的悲惨场面陈列在读者面前。“弹片在空中飞散,像黑色的花儿盛开”。年轻妇女因被反复摧残而精神崩溃,暴力在蹂躏她们身体的同时,也毁灭了其中的灵魂。最令人叹息的要数魏特林的命运——她遭受诽谤,黯然回国,在精神病院里了却一生,成为这场悲剧中千万受难者中的一名。
踏入人类历史上最绝望、最黑暗的泥沼,需要作者付出巨大的勇气和毅力。出人意料的是,哈金却意外地冷静,出奇地克制。作为第一人称叙述者,“我”有个儿子在日本娶妻生子,后被强征来华,最终被当做汉奸处决。在东京大审判里,“我”远远地看着儿媳和孙子,“只能朝他俩点点头”。就这样,哈金以如此冰冷而沉重的氛围,为这部小说划上了句号。
□美国《华盛顿邮报》
作者其人:
哈金今年55岁,原名金雪飞,出生于一个中国军人家庭,1978年考入黑龙江大学外语系,后考入山东大学英美文学研究所,获硕士学位;1985年赴美,在马萨诸塞州的布兰岱斯大学深造,获英美文学博士学位。
投身美国文坛后,哈金连续获奖。他的第一本小说集《词海》就获得海明威奖,《在红旗下》荣获奥康纳小说奖,《新郎》则为他赢得了亚裔美国文学奖……1999年,他以长篇小说《等待》,一举夺得第50届美国国家图书奖。
美国人看哈金,称他“口音沉重,文字却浅显易懂,充满神韵”。哈金的笔,总是在华人移民社会与中国现实历史两端游移。他写中国、写华人,但正如哈佛大学学者王德威评价的那样,“他从来不是为了贩卖中国传统文化以及东方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