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与雪山最大的不同,在于它们是活的,自诞生之日起便运动不息。在美国蒙大拿州的深山中,冰川就像沉默的隐士,拒绝外界的繁华,只迎接虔诚的访客。
走山路莫忘防熊利器
在我一小时前拐进的这条小道高处,可以看到路旁生长着成片的野生越橘,圆鼓鼓的果实已经快成熟了。见到这样的景象,即便像我这种懒洋洋的徒步旅行者都会绷紧神经——从各种途径得到的常识告诉我,在冰川国家公园,灰熊常在离越橘不远处潜伏。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反击”牌喷雾罐——可以在市场上买到的防熊利器。有它在手,你会多少找回一些安全感,但怀揣喷雾罐行走在山间,在外人看来总会显得古怪。
锻炼身体与采集橘子并非我此行的目的。我孤身来到这片位于蒙大拿州西北部的偏远之地,只是为了一睹当地的冰川。一个半世纪前,公园里还有150条冰川,现在只剩下25条了。据说,这片大自然的造化可能只剩下十几年寿命。一想到如此美景即将消亡,我的心中就会泛起莫名的伤感,潜意识里总把这趟蒙大拿之行当作“与冰川诀别”。
公园里的道路四通八达,而且维护得很不错,普通人——从背包客到“帐篷客”(携带帐篷在公园内宿营的人)再到“汽车族”都能获得机会一睹冰川的真容。一条高速公路将公园分为东西两部分,驱车经过的时候就能看到杰克逊与布莱克福特冰川的一角。由于前来观赏的人实在太多,过境的高速公路经常堵塞。虽然离公路较远,冰川的磅礴气势也足以让常人敬畏,许多偶然路过者也会情不自禁地下车眺望。
如果你想凑近细观,则需要长途跋涉深入公园腹地。格林内尔与斯佩里冰川就得走上一天一夜才能看得见。还有部分冰川(例如海拔2566米的庞培里冰川,以及它的邻居南瓜冰川)只有专业人士才有机会接触——那儿根本找不到路,需要冰斧、绳索与鞋底钉的帮助。它们就像深山中的隐士,拒绝外界的繁华,只迎接虔诚的访客。
面积不足当年七成
崎岖的地形、不时横在眼前的河流增加了路途的艰难。我之所以选择这条小道,是因为一路上都可以欣赏到萨克顿冰川的景致。走了几英里后,小道将我引入谷底,这条冰川的全貌随即展现在面前。它整体看来完全就是一块巍峨的巨冰,其上覆盖着皑皑白雪。
巴瑞恩溪的轰鸣一直在耳畔回旋,这条小溪很多时候与我脚下的小道平行。它发源于冰川,流经重重叠叠的红岩矿层,最后扑进山脚下圣玛丽湖的怀抱。走得越近,冰川的下缘就越清晰,四周到处是冰川主体抛落的岩石碎屑与冰块。它们向来客暗示:冰川并非静止不动,而是一条强有力的、缓慢移动的陆地冰河。
就在我四下瞭望的当口,一位志愿充当安全巡逻人员的男子快步走来,告诉我没在附近发现野熊。我长舒了一口气,对他表示感谢,并在随后的闲谈中得知此人是一位已在本地生活了数十年的退役老兵。在他的回忆中,萨克顿冰川一度比现在庞大得多。确实,自从上世纪60年代中叶以来,这条冰川逐年萎缩,现在的面积还不到当年的70%。
“愿上帝照料好一切”
沿着之字形的道路,我朝着海拔8000英尺(约2438米)的山顶继续挺进。这个高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林木线(树木生长的海拔上限),再翻过几个山头就是加拿大边界了。不远处的冰碛石周围,4头野山羊安静地享用着青草。
在著名历史学家、《兄弟连》小说作者史蒂芬·安布罗斯的名著《无畏勇气》中,主人公一天能够在荒野中行军30英里(约合48公里),终于在1806年首次见到了现在我身处的群山。我没有那样的魄力,一天只能走11英里(约18公里),好在已经没有了前辈们初到这个冰封世界时的茫然。
再次停下来小憩时,迎面传来一阵女人的喧哗,是个充满活力的旅游团。对方面带笑容地和我这个累得够呛的独行侠打招呼:“这儿可是我们的后院!”稍后我才得知,这群人来自公园西南方不远处的卡利斯佩尔城,难怪对此地的山石树木毫无陌生感。而当我顺势问他们对“后院”逐渐消融有什么看法时,气氛瞬间静了下来,气温也似乎降低了几度。沉默了许久,一个声音响起:“愿上帝照料好我们所需要的一切。”她的朋友则在一旁插嘴:“我认为人类没有能力应对。”
冰川仿佛拥有生命
与旅游团道别后,我一个人折返原路。根据手册上的说法,这种做法不算很明智——在野兽出没的旷野最好结伴而行。说到这儿,《无畏勇气》中的惊险一幕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一个6人狩猎小队与灰熊遭遇,后者虽身中数弹,仍然强撑着将这群人赶得四下奔逃。灰熊之彪悍固然令人胆寒,但转念想到过去几个世纪里曾有千万旅行者到访此地,发生的熊袭致死事件只有10起,概率恐怕还不够中次彩票,我还是鼓起勇气上路了。
经过3个小时的走走停停,再加上最后几百米的艰难攀爬,我终于来到了小道的尽头。它直插冰川底部,旁边的湖泊里镶嵌着大大小小的冰山,靠近岸边的部分几乎触手可及。即便由于长年的风沙侵蚀,冰已经不那么纯净了,在阳光下依旧晶莹璀璨。看着这绵延不绝的冰川与远处巍峨的冰峰,你禁不住会产生错觉:冰如此之多,怎么可能消失殆尽呢?只有当旁人提示,多年前湖里的冰比现在还要多得多、厚得多,这样的盛景今后将永不再现时,你才会如梦初醒。
继续向前,还是撤退?我选择了后者,因为体力的消耗已不允许我久留。在返回谷底的途中,我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冰川就像是个有生命的精灵。冰层巨大的负重压迫冰块前移,低温促使新冰不断成长,加速了“冰流”。相反,热量则是削弱冰川生气的反作用力。冰川与那些海拔更高的雪山最大的不同,正在于它们是活的,自诞生之日起便运动不息。
动物的命运最让人揪心
在出发的一周,我曾专程拜访美国地质调查局的丹尼尔·法格雷。法格雷从事气候变暖方面的研究,对冰川国家公园的考察已持续了20年。他表示,当地的冰川消融从1850年左右就开始了,但一开始几乎察觉不到。最近几十年全球变暖加剧,形势才急剧恶化。法格雷之前从事的一个项目曾预测,公园内的冰川将在2030年彻底消失;而今他认为,这个终结之日可能会提前到2020年左右。
去年冬天,这片地区曾被暴雪多次光顾,许多公路与小径直到今年7月才解封。然而,这场“及时雪”可能暂时迟滞消融,但对改变冰川趋向衰败的趋势于事无补。“不会缓解?”我瞪大眼睛问。“不会,我确信情况(冰川消融)是无法逆转的。”
这条噩耗可能令人类为即将失去的壮美景观怅然,对栖息在公园内的其它生灵来说,情况就要可怕得多。数百万年来,这里的动植物,包括一些珍稀物种如大角羊、麋鹿、北美野山羊,都依靠以冰川为源的河流、湖泊、池塘度过干旱季节。如果有朝一日冰川消失了,这些水源势必也会干涸,公园内野生动物的命运将如何,实在让人不忍细想。
□美国《纽约时报》
【小资料】
山岳冰川
冰川是由多年积累起来的大气固体降水,在重力作用下经过一系列变质成冰过程形成的,主要经历粒雪化和冰川冰两个阶段,后者是冰川的主要组成部分。按照规模和形态,冰川分为大陆冰盖和山岳冰川(又称山地冰川或高山冰川)。后者主要分布在高纬和中纬度山地。近年来,受全球变暖以及局部地区气候不稳影响,部分地区的山岳冰川消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