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后一个月,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核泄漏事故的次生灾害仍处于进行时。核反应堆冷却不力,高放射性的核废液外泄,甚至排入大海,污染了空气、海洋,不仅使日本国民感到不安,且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恐慌。经此一劫,日本国民和舆论对福岛核电站的运营商东京电力公司(东电)同仇敌忾,有太多问题和黑幕已被晾出来。考虑到事故处理告一段落后,对相关责任者的法律追究及与此相关的经济索赔交涉必至。在日本社会的舆论和法律环境下,可以想象,该公司无疑将面临包括法人解体在内的严峻后果。
笔者注意到,对东电的指责和批判,绝大多数质疑和批判基本停留在就事论事,或揭露其过去修改、伪造运行记录等“前科”等层面,旨在指出东电原本就是一个“坏孩子”。4月5日《南方都市报》刊登叶檀的评论《东京电力显示东亚财阀体制阴魂不散》,在指出东电“财阀”出身的同时,把问题的病根归咎于所谓的“东亚财阀体制”。笔者窃以为,如此批判并未瞄准靶子。
首先,东电的“出身”问题。东电的前身,被认为是于1883年成立的东京电灯公司。战前日本五大电力公司之一的东邦电力的子公司“东京电力”与东京电灯公司合并,这个构成战前东京电力的两支,分别隶属于三菱财阀和岩崎财阀,但在三菱系和岩崎系中,它们均属于旁系和关联公司,而不是两大财阀的嫡系。战前的东京电力后又经过半官半民的日本发送电公司(1939年)和太平洋战争前夕(1941年)的关东配电公司的管辖权变更,1951年日本发送电和关东配电重组,成立了战后新的东京电力公司,并于当年上市。但从法律上来说,战后的东电与战前的东京电力已没有直接关系。因此,就东电的身份而言,虽不能说与财阀毫无干系,但关系不大是一个事实。
其次,战后从1945年到1952年,作为美国对日民主化改造的一环(所谓“摧毁日本推行战争的基础”),战前的财阀都被解体。尽管后来三井、三菱、住友等旧财阀系企业重新集结成企业集团,但无论从法律和资产关系上来说,已与战前财阀不可同日而语。财阀最主要的特点是家族支配,这在战后经过合法上市重组的企业集团中(即使是沿袭战前财阀名号的集团),几乎无迹可寻。所以,说东电的问题源于其财阀“出身”,似嫌牵强。
尽管从身份上来说,东电是一家民营化的上市公司,在资产关系上不同于诸如日本电源开发(J-Power)这样的半官半民的电力公司,但东京都政府是其大股东,其举足轻重的实力,在全球也是排名前列的电力公司之一;东电的会长或CEO率团出访海外,会受到访问国相当级别高官的接见;自民党时代,东电是屈指可数的政治献金大户之一。凡此种种表明,身份上是民营公司的东电,实质上是一家有相当影响力的大企业,不折不扣的政商。
日文中有个词语叫做“大企业病”,说的是企业内部组织结构叠床架屋,上下关系等级森严,官僚主义妨害意思疏通,乃至为了利益追求而不惜与政界“勾兑”,以期获得政策倾斜的关照等弊害。公平地说,大企业病非日本所独有,美国的安然公司,乃至此番金融危机的始作俑者雷曼兄弟等,从某种意义上讲,也都是大企业病的典型案例。但相比而言,不能不说,被认为是企业社会的东洋文化风土,确实是大企业病的沃土。
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有句名言:“政治家的诀窍在于如何利用政府官员和大型企业。”综观自民党一党独大的半个多世纪历史,就是一部大企业与政治家、官僚“勾兑”的历史。两年前上台的民主党政权,虽然终结了自民党执政史,但由于其自身也是从自民党脱胎而来,并未能从根本上改变大企业病赖以滋生的土壤。政治家从事选举等政治活动的血液——政治献金的大头掌握在大企业手中,而大企业的发展有赖于政府制定有利于企业利益最大化的产业政策(如核电产业发展政策等),这种相互依存决定了大企业病的症状表现在企业,但病灶却不仅仅在企业一方。
毋庸讳言,大企业作为促成战后日本经济高度增长的主体,确实构成了主流精英文化的核心。但从另一方面看,大企业也成了少数既得利益层。在高度增长早已成为过去时、泡沫经济已然崩溃了20年的今天,日本不仅在产业结构上亟需调整,以大企业为核心的利权构造已经到了非打破不可的时候。这一点,随着被称为“下流社会”的社会贫困层扩大,本来就堪称共识,而此番核事故使东电问题浮出水面,更凸显了以东电为代表的大企业病入膏肓的程度。
来源:南方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