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宾》对话海伦·汤普森：叙利亚冲突中的关键角色
编译 贾晓静
来源：青年参考
（2025年01月17日 01版）
自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以来，这片土地成为大国角力的舞台，美国、土耳其、俄罗斯和伊朗都在试图施加影响力。近日，英国剑桥大学全球政治、能源与历史学者海伦·汤普森与美国《雅各宾》杂志探讨了阿萨德下台后的中东局势。长远来看，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可能会减弱；同时，黎巴嫩真主党的潜在崩溃、土耳其影响力的扩大，以及以色列与伊朗之间的冲突，都可能加剧2025年的地区紧张局势。以下是对话内容的节选：
《雅各宾》：阿萨德政权迅速垮台的背后，是否存在长期的政治、经济和能源趋势？
汤普森：我们仍在努力理解叙利亚发生的复杂变化。一个关键因素是伊朗经济衰退对其支持叙利亚能力的影响。在拜登政府时期，美国对伊朗实施制裁，但这些制裁并没有完全切断伊朗的资金流。然而，自2018年以来，伊朗的经济状况一直不佳，难以获得外部援助。美国自2020年起对叙利亚实施的制裁确实削弱了阿萨德政权，特别是其支付军饷的能力。
从能源供应的角度看，叙利亚的石油资源集中在库尔德控制区，而非阿萨德曾经掌控的区域。长期而言，伊朗过度扩张及其石油收入减少的问题不容忽视，但这并非核心问题。我们还需考虑以色列对伊朗力量的削弱。自去年4月起，随着以色列对真主党采取行动，加上特朗普重返白宫，进一步刺激了土耳其在叙利亚提升影响力。
《雅各宾》：土耳其在该地区是一个独特的参与者，作为北约成员国，它同时也与俄罗斯和伊朗合作。有人认为土耳其是该地区的“造王者”。它将在叙利亚扮演什么角色？
汤普森：不将土耳其视为关键角色，就无法全面理解最近发生的事情。以色列对伊朗及其盟友真主党的打击为土耳其创造了战略机遇。土耳其一直是鼓励叙利亚反对派行动的关键外部推手。虽然我不认为土耳其最初的目标就是推翻阿萨德政权，但在过去10年间，围绕叙利亚的竞争主要是在土耳其和伊朗之间展开的。如今，土耳其显然处于上升态势，尤其是在埃尔多安总统领导下，土耳其的角色变得更加重要。
《雅各宾》：自由派英美媒体如《纽约时报》认为，阿萨德是普京的盟友。而您的解读是，伊朗才是最关键的。
汤普森：如果没有伊朗的干预，阿萨德政权可能早在2012年就已崩溃。当时，阿萨德在叙利亚东北部失去了大量领土。即使有伊朗的支持，到2014年，阿萨德政权的处境再次变得十分艰难。“伊斯兰国”的崛起改变了阿萨德外部支持者的格局。面对这一新威胁，仅靠伊朗和真主党的地面部队已经不足以应对，对抗“伊斯兰国”还需要空中力量的支持。
因此，我们见证了2015年9月俄罗斯的介入。那时，美国和俄罗斯在打击“伊斯兰国”方面展开了有效合作。从土耳其未遂政变期间到2016年9月底，美俄两国甚至计划协调对“伊斯兰国”的联合军事行动。然而，随着一架俄罗斯飞机被击落，这些计划泡汤。即便是从自由派视角来看，在特朗普2016年上台之前，俄罗斯也并非“坏人”。
在特朗普第一个任期的后半段，美国政策的内在矛盾逐渐显现。一方面，美国依赖土耳其的空军基地，以对抗“伊斯兰国”；另一方面，他们在叙利亚东北部的地面作战中依靠库尔德武装。这对土耳其来说是个大问题。到了2019年年底，当“伊斯兰国”在叙利亚被击败，特朗普希望脱身时，他给了埃尔多安对库尔德人采取行动的自由，这令华盛顿其他政治人物感到震惊。
《雅各宾》：阿萨德政权的倒台对中东地区近期的发展模式和制度建设意味着什么？
汤普森：我们可以从1963年开始追溯这段历史。复兴党政权的基础可以追溯到将叙利亚从埃及-叙利亚联盟中分离出来的事件，这个联盟实际上将叙利亚并入了埃及，并在1961年寿终正寝。令人惊讶的是，经历了所有的地缘政治转折，包括20世纪80年代接受苏联的安全保障及2003年萨达姆·侯赛因在伊拉克的倒台，叙利亚的复兴党政权依然屹立不倒。
在这种背景下，阿萨德和复兴党在短时间内迅速下台显得尤为突兀。回顾过去，从2012年起，复兴党所代表的那个统一的叙利亚实际上已不复存在——自那时起，叙利亚不再拥有完整的领土，其东北部和西北部地区逐渐脱离中央控制。2013年至2019年间，“伊斯兰国”试图在叙利亚部分地区建立自己的国家，并将其与伊拉克相连，进一步加剧了叙利亚的分裂。
我们目睹的是叙利亚国家结构的逐步解体。如果以历史视角审视，法国于1920年获得委任统治权后划分的地图显示，他们从未将叙利亚作为一个完全统一的国家来治理。黎巴嫩独立后也未曾重新并入叙利亚。因此可以说，只有在相对较短的一段时间内，才存在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统一“叙利亚”。这个国家的存在依赖于外部担保者的支持：冷战时期是苏联，之后是伊朗；直到几周前，俄罗斯还在扮演着这一后备力量的角色。
《雅各宾》：美国有支持库尔德人和叙利亚逊尼派的历史，但在新的地缘政治格局中，相较于伊朗、土耳其甚至以色列，美国似乎有些边缘化。美国在叙利亚是否仍然扮演着重要角色？
汤普森：美国政府在制定对叙利亚政策时一直面临挑战，这不仅发生在奥巴马和特朗普时期，在拜登执政期间也是如此。然而，由于2020年“伊斯兰国”的倒台导致了叙利亚境内的领土僵局，这种状态持续了4年之久，恰好与拜登的任期重合，从而让他避开了前任们所遭遇的一些困境。现在看来，叙利亚问题再次成为美国的一个重大难题。
责任编辑：张昊天
来源：青年参考
2025年01月17日 01版
自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以来，这片土地成为大国角力的舞台，美国、土耳其、俄罗斯和伊朗都在试图施加影响力。近日，英国剑桥大学全球政治、能源与历史学者海伦·汤普森与美国《雅各宾》杂志探讨了阿萨德下台后的中东局势。长远来看，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可能会减弱；同时，黎巴嫩真主党的潜在崩溃、土耳其影响力的扩大，以及以色列与伊朗之间的冲突，都可能加剧2025年的地区紧张局势。以下是对话内容的节选：
《雅各宾》：阿萨德政权迅速垮台的背后，是否存在长期的政治、经济和能源趋势？
汤普森：我们仍在努力理解叙利亚发生的复杂变化。一个关键因素是伊朗经济衰退对其支持叙利亚能力的影响。在拜登政府时期，美国对伊朗实施制裁，但这些制裁并没有完全切断伊朗的资金流。然而，自2018年以来，伊朗的经济状况一直不佳，难以获得外部援助。美国自2020年起对叙利亚实施的制裁确实削弱了阿萨德政权，特别是其支付军饷的能力。
从能源供应的角度看，叙利亚的石油资源集中在库尔德控制区，而非阿萨德曾经掌控的区域。长期而言，伊朗过度扩张及其石油收入减少的问题不容忽视，但这并非核心问题。我们还需考虑以色列对伊朗力量的削弱。自去年4月起，随着以色列对真主党采取行动，加上特朗普重返白宫，进一步刺激了土耳其在叙利亚提升影响力。
《雅各宾》：土耳其在该地区是一个独特的参与者，作为北约成员国，它同时也与俄罗斯和伊朗合作。有人认为土耳其是该地区的“造王者”。它将在叙利亚扮演什么角色？
汤普森：不将土耳其视为关键角色，就无法全面理解最近发生的事情。以色列对伊朗及其盟友真主党的打击为土耳其创造了战略机遇。土耳其一直是鼓励叙利亚反对派行动的关键外部推手。虽然我不认为土耳其最初的目标就是推翻阿萨德政权，但在过去10年间，围绕叙利亚的竞争主要是在土耳其和伊朗之间展开的。如今，土耳其显然处于上升态势，尤其是在埃尔多安总统领导下，土耳其的角色变得更加重要。
《雅各宾》：自由派英美媒体如《纽约时报》认为，阿萨德是普京的盟友。而您的解读是，伊朗才是最关键的。
汤普森：如果没有伊朗的干预，阿萨德政权可能早在2012年就已崩溃。当时，阿萨德在叙利亚东北部失去了大量领土。即使有伊朗的支持，到2014年，阿萨德政权的处境再次变得十分艰难。“伊斯兰国”的崛起改变了阿萨德外部支持者的格局。面对这一新威胁，仅靠伊朗和真主党的地面部队已经不足以应对，对抗“伊斯兰国”还需要空中力量的支持。
因此，我们见证了2015年9月俄罗斯的介入。那时，美国和俄罗斯在打击“伊斯兰国”方面展开了有效合作。从土耳其未遂政变期间到2016年9月底，美俄两国甚至计划协调对“伊斯兰国”的联合军事行动。然而，随着一架俄罗斯飞机被击落，这些计划泡汤。即便是从自由派视角来看，在特朗普2016年上台之前，俄罗斯也并非“坏人”。
在特朗普第一个任期的后半段，美国政策的内在矛盾逐渐显现。一方面，美国依赖土耳其的空军基地，以对抗“伊斯兰国”；另一方面，他们在叙利亚东北部的地面作战中依靠库尔德武装。这对土耳其来说是个大问题。到了2019年年底，当“伊斯兰国”在叙利亚被击败，特朗普希望脱身时，他给了埃尔多安对库尔德人采取行动的自由，这令华盛顿其他政治人物感到震惊。
《雅各宾》：阿萨德政权的倒台对中东地区近期的发展模式和制度建设意味着什么？
汤普森：我们可以从1963年开始追溯这段历史。复兴党政权的基础可以追溯到将叙利亚从埃及-叙利亚联盟中分离出来的事件，这个联盟实际上将叙利亚并入了埃及，并在1961年寿终正寝。令人惊讶的是，经历了所有的地缘政治转折，包括20世纪80年代接受苏联的安全保障及2003年萨达姆·侯赛因在伊拉克的倒台，叙利亚的复兴党政权依然屹立不倒。
在这种背景下，阿萨德和复兴党在短时间内迅速下台显得尤为突兀。回顾过去，从2012年起，复兴党所代表的那个统一的叙利亚实际上已不复存在——自那时起，叙利亚不再拥有完整的领土，其东北部和西北部地区逐渐脱离中央控制。2013年至2019年间，“伊斯兰国”试图在叙利亚部分地区建立自己的国家，并将其与伊拉克相连，进一步加剧了叙利亚的分裂。
我们目睹的是叙利亚国家结构的逐步解体。如果以历史视角审视，法国于1920年获得委任统治权后划分的地图显示，他们从未将叙利亚作为一个完全统一的国家来治理。黎巴嫩独立后也未曾重新并入叙利亚。因此可以说，只有在相对较短的一段时间内，才存在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统一“叙利亚”。这个国家的存在依赖于外部担保者的支持：冷战时期是苏联，之后是伊朗；直到几周前，俄罗斯还在扮演着这一后备力量的角色。
《雅各宾》：美国有支持库尔德人和叙利亚逊尼派的历史，但在新的地缘政治格局中，相较于伊朗、土耳其甚至以色列，美国似乎有些边缘化。美国在叙利亚是否仍然扮演着重要角色？
汤普森：美国政府在制定对叙利亚政策时一直面临挑战，这不仅发生在奥巴马和特朗普时期，在拜登执政期间也是如此。然而，由于2020年“伊斯兰国”的倒台导致了叙利亚境内的领土僵局，这种状态持续了4年之久，恰好与拜登的任期重合，从而让他避开了前任们所遭遇的一些困境。现在看来，叙利亚问题再次成为美国的一个重大难题。
责任编辑：张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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