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法国，心似熔炉

    到法国的第一年，我在外省生活，住在离巴尔扎克出生地不远的小城，那里几乎是一派《人间喜剧》中外省生活的场景。外省人对首都治安的担忧，对狭小居住环境的嫌弃，与对巴黎人一贯傲慢态度的抱怨，似乎都是常态，这也是他们平日里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甚至几次开玩笑说：“别去巴黎，你会后悔的。”与当地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我看到了他们的热情好客和平易近人。年过七旬的房东虽然有洁癖、唠叨，但常送来亲手制作的果酱和甜点，让我陪她坐下来晒晒太阳聊聊天，从不介意我磕磕绊绊的法语；当地的同班同学喜欢邀请我们周末相聚交流厨艺，或者骑车去郊游。

    巴黎人通常是难以捉摸的。看似什么都无法令他们满意，不时还要抱怨几句，这其实是对生活的热爱和追求。他们对一些规范的恪守，让我这个一直见机行事的中国人哭笑不得。置身游人如织的时尚浪漫之都，他们见识过太多人，对任何事总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在课堂上，我有时觉得他们固执如朽木，争执无果；有时觉得他们单纯直率。然而，正是因为接受了文化的冲撞，巴黎才得以成为今天的“人性熔炉”。它的宽容，让所有文明和价值观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他们不求达成一致，但尊重对方。这就是所谓“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自由精神不仅融入法国人的血脉，也影响着在那里停留的我们。这是一个信仰“笔墨比枪支更有力”的国家，定期的游行和罢工让人误认为它如一盘散沙，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这两年历经几次危难与重创，目睹巴黎共和国广场上集会的我深信，真正让法国人放下种族、派别、宗教斗争，坚定团结到一起的，恰恰是“自由万岁”。这一根基并非空谈，它是对心灵对人性的关怀。我对法国人的认知在慢慢转向，初次见面并不易相处的他们，在熟识之后，往往会成为你可靠的朋友。

    不可否认，作为非移民国家，法国人对外来观念的“侵犯”抱有小小的私心，也有着或多或少的偏见。我理解它因坐拥灿烂文明为傲，但法国人对其他国家文化艺术的痴迷程度，令我们的聊天多了不少趣味。他们对中国文化十分喜爱，对中国的了解也并不停留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国际大都市；对中国的自然风光和少数民族文化，他们充满好奇，也愿意有机会就去看看。

    近几年的法国，多次以令人悲痛的方式让全世界震惊。熔炉里的人越来越多，熔炉外的世界越来越寒冷。许多法国人认为，伤口会慢慢愈合，即便其中带着不解、质疑和愤怒，生活必须向前。法国人对明天没有什么期待，因为他们活在当下。过好今天，就是对明天最好的答复。

    越来越多的留学生和游客对法国的治安现状望而却步，我却从未后悔选择来这里，它有一万个不完美的理由，却也有让人不计一切爱上它的魅力。我在共和国广场留下过一支笔，感谢这个国家带给我的思考与改变。

    记得在巴黎遭遇恐怖袭击后的一个清晨，我坐在横跨塞纳河的破旧地铁上，听着身旁卖艺人的一曲手风琴《记住这美好的时刻》。法国有一句谚语，“平静的河水下未必平静”。那日朝阳摇曳于阴云，寒风阵阵，人们却可以彼此慰藉取暖，微笑着道一声：“他们有枪，而我们，有鲜花。”

    作者为巴黎高等商学院研究生。

    本版图片来源CF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