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探索“世界中心的平民窟”

    香港九龙尖沙咀弥敦道36号是重庆大厦所在的位置。16层高，斑驳的墙体，破旧的窗框，廉价的霓虹灯招牌……在香港人眼中，这是一幢“臭名昭著”的建筑物。但对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来说，这是个很吸引人的地方。相比于重庆大厦对面灯火辉煌的半岛酒店，这里才是背包客的首选，猎奇者的探险圣地，更是了解香港多元文化的必去之地。我在香港学习期间，和朋友、教授两次来到重庆大厦，探索这个的“世界中心的贫民窟”。

    迷失在《重庆森林》

    来到香港学习之前，我就从《重庆森林》这部电影里知道了重庆大厦。在电影里，重庆大厦是故事的载体。林青霞扮演一个女杀手，戴着金色假发、黑色墨镜穿梭在重庆大厦里。她在大厦里找印度人为她办事，在大厦外的小巷被人追杀，也是在重庆大厦遇到了让她心动的便衣警探223。

    初次在电影里看到重庆大厦，我便对它印象深刻。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地方？香港是后现代都市的代名词，尖沙咀的高楼林立与破旧的重庆大厦形成鲜明对比。香港被评为全球最安全的城市之一，重庆大厦在电影里却是充满犯罪和暴力的，悲剧和喜剧每天都在大厦里上演。

    昏黄的色调和暧昧的光影，我以为这不过是导演在重庆大厦施展的艺术创作手法和电影制作技巧。殊不知重庆大厦就是这个样子。各色的人种，喧闹的环境，光怪陆离的景象，好似住在重庆大厦里的人所过的生活都不是真实的。在香港社会快节奏、模式化的生活中，重庆大厦已经成了一个异类。每个人说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生活习惯，香港的繁华与他们无关，他们依旧保留着自己家乡的习俗，努力在香港生存下去。

    这幢建于1961年的混合型大厦里有廉价的宾馆、商店，还有嘈杂的非洲酒吧，最引人注目的当然还是大厦里的住户，谁也说不清里面到底住着多少人，他们到底来自多少个国家。但是很显然，印度裔和非洲裔占多数，重庆大厦成了他们的“根据地”。

    《重庆森林》这部电影拍摄于1994年。2015年我到香港学习时，终于目睹了重庆大厦的真容。

    重庆大厦里的不同面孔

    我和来自芬兰的Matilda在人类学课上相识，从此一拍即合成了好朋友。来自芬兰的她总是希望体验不同的生活，因此在香港交换学习期间，她去过泰国、越南、缅甸、柬埔寨、印度尼西亚、日本等地。正是因为我们相似的生活态度，我们相约一起去探索重庆大厦。

    从港铁尖沙咀站出来之后，没走多久，我们就来到了重庆大厦。这里很好找，因为大厦门口总有许多印度人在发传单，拉客人到位于重庆大厦的印度餐馆就餐。还有许多人在出售手表之类的高档奢侈品。金发碧眼白皮肤的Matilda在这里似乎颇受欢迎，一路上许多人追着她喊“Madam！ Madam！ Buy watch”。

    入口处闪烁着的重庆大厦4个大字在灯火阑珊的弥敦道上似乎并不显眼。但无疑，这里来往的人是最多的。一瞬间，之前看过的电影情节在脑海里一一闪现。正当我回忆着电影的美好时，一个印度人拉了拉我的袖子，一下把我拉回了现实。他拿着菜单，用英文对我和Matilda说“Curry”，也就是咖喱的意思，向我们介绍他的餐厅。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我还是被他们的热情吓了一跳。幸好Matilda及时拒绝了他，不然我们很有可能就被带进了某个餐厅。

    来到重庆大厦之前，我问过几个香港朋友对重庆大厦的印象。每个人都告诉我她们从来没有来过重庆大厦，她们的父母禁止她们到这样的地方，每次都从门口匆匆而过。在香港本地人的认知里，重庆大厦绝对算得上是个危险的地方，她们认为里面有类似贩毒的犯罪活动，重庆大厦充斥着欲望和暴力。

    然而，当我踏进重庆大厦时，首先发出的感叹却是这里好干净啊。与我先前的幻想不同，相比于外面的闷热、潮湿，大厦里清新、凉爽，甚至夹杂了些说不上名字的香料的气味。重庆大厦一层有一些兑换外币的商铺，Matilda想在这里把她旅行时没有用完的外币换成港币。我们在这一层兜兜转转，对这个地方有了初步的了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家卖印度食物的餐厅，规模不大，但食物看起来十分诱人。我不知道他们的生意如何，但食物看起来是干净、美味的。一层还有一些卖各种生活用品的小店，商品琳琅满目，摆满了货架。最引人注目的其实不是这些商品，而是坐在店门口的人，有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印度青年，也有披着沙丽带着小孩的印度女性，更有裹着头巾的男人、女人。我无法判断他们来自哪个地方，可能是南亚，也可能是非洲。在重庆大厦，你很难通过人们的语言或外表判断他们来自哪里。

    Matilda一边走一边拒绝迎上来的小贩，欧洲面孔显然在这里很受欢迎。在一个僻静的拐角处，Maltida找到了一个价格不错的兑换货币的店铺。店主是两个衣着得体、有些暴发户意味的印度人。我们用英语交流，每兑换一次货币，店主都谨慎地用计算器向我们展示价格，确保无虞。这样来回五六次，Matilda终于完成了今天到这里来的任务。

    “这是个十分有趣的地方”

    后来，在香港中文大学的人类学课上，我和Matilda与麦高登教授谈起了这次经历。受此启发，教授决定带领我们十余个学生，对重庆大厦进行深入探索。麦高登教授为了做研究，曾在重庆大厦居住多年，并于2011年出版了英文版的《世界中心的贫民窟：香港重庆大厦》。所以教授对重庆大厦很熟悉，他一直对我们说，“这是个十分有趣的地方”。

    晚上6点半，我们一行10人在重庆大厦的入口见到了教授，发现他正与一些印度人聊得火热。他告诉我们，今晚我们可以在这位印度朋友的餐厅用餐。这位印度朋友叫拉杰，他最近刚刚找到一个香港女友，幸福的笑容一直挂在他的脸上。教授告诉我们，重庆大厦里的很多人都是非法进入香港或是非法留在香港的，他们来到这里就是希望生存下去。因为没有合法逗留的证件，他们每天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驱逐。对男性来说，如果能娶到香港妻子，他就可以合法永久地留在这里了。这是很多人的梦想。如果回到家乡，等待他们的就只有贫穷和死亡。

    拉杰为今晚拉到了大客户高兴，可是旁边的几位南亚“朋友”似乎有些不满意。教授对他们解释：“不好意思，之前我已经和拉杰通过电话定了今晚的位子。我知道你们的食物也同样美味，下次有机会我们再来品尝。”

    我的同学、美籍华裔女孩Angel想试一试发传单的感觉。我们征得教授的同意后，向印度朋友要了一些传单。开始大家都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开口，过了一会儿也就放开了。于是，在重庆大厦的门口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几张亚裔面孔混杂在印度人中间，用英语高喊“咖喱，美味的咖喱”。遇到心动的顾客，我们就围上去介绍食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学生的身份，我们拉起客人来十分顺利，所有人都很开心。

    到了快7点的时候，饥肠辘辘的我们走在昏暗的楼梯间里，徒步爬到6楼，进入拉杰老板的印度餐厅。餐厅里挂着有印度风情的壁毯和纱帘，电视里播放着印度歌舞。餐厅里十分整洁，我们刚落座，老板就为我们端上印度特色冷饮拉西（Lassi）。等了好一会儿，咖喱终于上了桌。我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重庆大厦的咖喱果然名不虚传，口感浓厚，味道正宗，特殊腌制的鸡肉入口即化……印度飞饼蘸着咖喱，没有人能抵抗食物的诱惑。

    吃饭的时候，教授告诉我们，每次他来到重庆大厦，心情都很复杂。作为一名人类学家，他的职责是做研究，研究这里的人、事、物。他在重庆大厦里听到过很多令人心碎的故事，可他知道自己不是救世主。每到此时，他就会为自己的身份困惑。他想让人们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它是“世界中心的贫民窟”；这里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每天都在为生计而奔波。

    作者是外交学院大三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