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无人机“耳目”，巴基斯坦线人夹缝求生

    对巴基斯坦地下情报员来说，为美国无人机充当耳目，意味着要直面政府军、塔利班武装和基地组织的尔虞我诈，并随时做好身份败露继而逃亡异乡的准备。

    在巴基斯坦白沙瓦的一处集市，6名男子围坐在一家店面的地板上，一瓶自酿的酒放在角落的水箱中拔凉，旁边还有一瓶可乐。随着宝莱坞歌曲响起，为安拉·努尔（化名）举办的欢送会拉开了帷幕；过去5年间，他一直受雇于美国，为后者的无人机指示目标。

    30岁出头的努尔又高又壮，只是由于吸烟而两腮凹陷。自从美国无人机炸死他曾经的“老板”、塔利班头目毛尔维·纳齐尔以来，他再也不敢连续两夜睡在同一个地方。“那之后，我意识到政府在耍两面派。”他说，“我藏在卡拉奇、拉瓦尔品第、海德拉巴……现在我拿到了阿联酋签证，明早9点的航班。”努尔相信，如不尽快逃离祖国，自己的脑袋迟早会搬家。

    铲除异己 美巴各取所需

    毗邻阿富汗的北瓦济里斯坦地区有句俗话，大意是，那里的人被卡在“天上的无人机与地上的匕首间”。“9·11”之后，这片不毛之地成为巴基斯坦、阿富汗、美国和各类组织角力的战场。一些武装组织曾与伊斯兰堡达成停战协议，得以专注于推翻阿富汗现政府和重建宗教统治。“巴基斯坦塔利班运动”等则扬言，要把巴基斯坦政府“一锅端”。

    今年夏天，巴政府军在边境地带发动攻势，名义上是为了驱逐所有激进分子。截至目前，军队声称已击毙数千“恐怖嫌犯”，难民则达到百万之众。事实上，在此之前，巴基斯坦已在联邦直辖部落地区（FATA）部署了14万军队，大部分驻守在北瓦济里斯坦。

    就那些从天而降的打击来说，美军发动的387次无人机空袭中，3/4集中于此地。努尔等当地人对此中奥妙心知肚明。最明显的迹象是，驻军频繁实施宵禁，以便在上空盘旋的无人机锁定目标——假如没有巴基斯坦官方默许，这种越境空袭本不该发生。巴军甚至不允许当地人靠近偶尔坠毁的无人机。“政府和军方（在无人机袭击上）穿一条裤子，认为后者具有战术优势，允许轰炸持续了这么长时间。”巴基斯坦安全专家塔拉特·马苏德指出。

    巴基斯坦与美国的秘密交易始于2004年，时任巴总统穆沙拉夫请求美方铲除塔利班指挥官奈克·穆罕默德。作为交换，中情局可以猎杀更多目标。2008年巴人民党上台后，美巴合作得以延续。2009年，伊斯兰堡要求美国干掉巴基斯坦塔利班创始人贝图拉·马哈苏德。在后者被击毙前，几十次空袭造成上百人伤亡，中情局与巴基斯坦军方则对此含糊其辞。

    尽管在公开场合斥责美方“滥用武力”，巴基斯坦前内政部部长马利克承认，美巴双方共享某些高价值目标情报。像努尔这样的线人，正是此类情报的主要来源之一。

    锁定目标 线人功不可没

    当上线人之前，努尔是毛尔维·纳齐尔手下的普通一兵，后者的根据地位于南瓦济里斯坦。2007年某日，手头缺钱的努尔在南瓦济里斯坦首府瓦纳闲逛，碰到了一位自称“哈塔克先生”的中间人。“拿着这个，好好享受生活，啥时缺钱啥时候换。”聊了几句，对方便爽快地塞给努尔100美元，顺便开出一个条件：加入纳齐尔的塔利班武装组织。

    在巴基斯坦官方授意下，纳齐尔此后不久便对数千名来自乌兹别克斯坦的武装分子反戈一击。这些效忠基地组织的乌兹别克人因袭击军事设施并杀害部落长老而恶名远扬。努尔说，那段时间，政府军对他们很好，瓦纳的医院负责治疗伤员，检查站也大开绿灯。这让他意识到，政府和纳齐尔的目标一致：将不受欢迎的乌兹别克人赶出南瓦济里斯坦。

    乌兹别克人兵败后，改为盘踞在更北方的米兰夏等城市。2009年的一天，“哈塔克”带努尔去瓦纳的军营参观，期间，他应邀与一名男子喝茶，此君自称“苏贝达尔”，即传统上负责为巴军事情报部门、三军情报局和正规军维持线人网络的初级军官。“苏贝达尔”要求努尔继续追踪北瓦济里斯坦的乌兹别克人和其他与基地组织有染的组织。

    “一扇窗帘开始拉开，我意识到，军队正在与一部分塔利班组织合作。”努尔说。

    同年年底，努尔得到指令，要他寻找一个叫穆夫提的家伙。花了3个星期，努尔终于发现了穆夫提藏身的出租屋，还注意到，每周四晚上，目标都会召集下属在此开会。

    返回瓦纳后，努尔帮“哈塔克”绘制了详细的地图。一个月后，穆夫提和多名同伙果然死于空袭。从此，努尔得到了一项有利可图的副业，每个目标能让他额外赚取350美元。

    孤立无援 频遭血腥报复

    随着无人机不断加强空袭力度，基地组织也成立了由最忠诚的“圣战者”组成的特殊部队，他们得到授权，追踪和消灭在当地为美国效力的情报人员。250名外籍人士组成的“伊蒂哈德·圣战者·呼罗珊”迅速成为北瓦济里斯坦最令人恐惧的名字。几年之内，该组织处决了300余名“间谍和叛徒”，在公开场合绑架他们，并在互联网上散布宣传资料。

    “呼罗珊”的标志是一柄利刃，下面是滴血的头颅。这些基地组织的特工通常驾驶白色汽车，将大名铭刻在挡风玻璃上。2014年早些时候，巴军和激进分子的冲突进入白热化时, 北瓦济里斯坦的数万名学生来到白沙瓦避难，带来了令人不安的视频，其中一段记录了“呼罗珊”如何摧毁一个线人网络，后者同时为巴基斯坦、阿富汗政府和美国情报机构服务。

    视频中的线人网络领导人古尔·阿巴斯·汗承认，他经常与巴基斯坦军官和地方行政官员见面，后者雇他追踪高价值目标，包括2012年6月被炸身亡的基地组织二号人物阿布·叶海亚·利比。外界认为，利比是美国无人机迄今为止消灭的最重要目标。

    导致利比被杀的情报来自17岁的拉赫曼努拉。这个少年的任务是：将一个微型电子导航信标扔进目标居住的院子里。“汗告诉我，有些外国人在我家附近转悠，要我提防他们，”拉赫曼努拉在视频中“供认”，“他（汗）来我家时是晚上9点，有（巴军）的‘苏贝达尔’陪他。‘苏贝达尔’给我一个芯片，还教我怎样把它扔向目标房屋。”

    “午夜时分，我把芯片悄悄丢进有外国人住的房子里，之后溜回家中。很快，无人机袭击了目标，它是如此可怕，甚至把我家的房子也毁了。”

    据“大赦国际”调查，针对利比的两波空袭共造成16人死亡，包括11名救援人员。事后，拉赫曼努拉拿到了大概200美元报酬。他想多要点，但被告知以后有机会赚更多钱。

    视频末尾是拉赫曼努拉被枪杀的场面——他瘫坐在地，四周被车灯照得雪亮，一个蒙面男子出现在画面中，先朝被害人后脑开火，然后继续持枪扫射，直到子弹用光。

    隐姓埋名 被逼亡命异乡

    现在，“呼罗珊”的车队经常在光天化日下驶入北瓦济里斯坦的集市，就地设立检查站。每辆车上的乘客和行人都要接受盘问，直到线人被揪出来。“看到他们的车，就知道一些可怜虫即将送命，”努尔在欢送会上表示，“呼罗珊”的报复活动已对线人网络造成严重破坏。

    假如仅仅在地面上遭到追杀，努尔至少还抱有一线希望：巴基斯坦官方不会帮助中情局对付他和“老板”毛尔维·纳齐尔。2007年以来，纳齐尔和政府军一直有不成文的君子协议。甚至有好几次，巴基斯坦官员故意向纳齐尔及其手下透露无人机即将来袭的消息。

    然而，随着当局得悉纳齐尔打算加入“巴基斯坦塔利班运动”，加上来自华盛顿方面的压力与日俱增，这种同盟关系一步步走到了尽头。2013年1月2日，在访问阿富汗帕克提卡省期间，有人在送给纳齐尔的礼物中暗藏了无人机导航芯片。一回到巴基斯坦境内，死神立刻从天而降，将毛尔维·纳齐尔和另外5名指挥官乘坐的车辆炸成了一堆废铁。

    得悉纳齐尔身死，努尔决定金盆洗手。经历了一段东躲西藏的日子，他不得不远走他乡——不只是害怕遭到报复，更是因为，他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葬身于无人机翼下。

    美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