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战争的暴戾，死于战乱的暴力

《青年参考》（ 2014年04月16日 04 版）

一场爆炸袭击后，潜伏在铁丝网和沙袋间的安雅·聂多豪斯将镜头对准废墟上正袅袅升起的烟雾，迅速按下了快门。偶遇的德国《明镜》周刊记者邀请她搭顺风车回去，她拒绝了。

“这个清晨真美，我想走走。”她说。彼时旭日初升，天气晴好，正适合沿路拍照。

4月12日，就在相似的明媚蓝天下，数百名哀悼者聚集在德国中部的一座教堂里。一个星期前在阿富汗混乱大选中遇难的聂多豪斯，静静躺在被白色花朵环绕的黑色棺材中，回到了她出生的宁静村庄。

4月4日，这位美联社战地摄影师与当地选务人员同行，来到阿东部霍斯特省塔尼区。一名穿蓝灰色制服的警察端起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高喊着“真主至大”，向她乘坐的汽车射击，聂多豪斯不幸遇难。

“我很快乐。”据与她一同遭到袭击的同事凯西·加努恩在信中回忆，这是聂多豪斯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几年来，她正是以同样的开朗乐天和泰然自若，在这个几乎全是男性的世界工作辗转寻觅，带着一种在正确时间出现在正确地点的本能。

“去战场容易，但毫发无损地离开很难。”聂多豪斯曾说。许多战地记者和摄影师都难免变得尖刻、孤独或愤世嫉俗，但她没有。即使20年来，她走遍了全世界最黑暗的角落——波斯尼亚、科索沃、伊拉克、利比亚、阿富汗和巴基斯坦。

16岁时，聂多豪斯便在当地报纸《Hoexter》担任自由摄影师。1990年，她因报道柏林墙的倒塌被欧洲图片社聘为正式员工，2002年又加入美联社。在残酷的战场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聂多豪斯的武器是她的笑声、智慧和幽默。

她喜欢称呼自己的相机为“小小保护者”。隔着镜头，很多可怕的场景以某种方式被抽象化了。美联社总编辑凯瑟琳·卡罗尔回忆道，聂多豪斯最喜欢捕捉混乱中的平静时刻。

透过她的镜头，时常能看到战争的荒谬。伊拉克的美国大兵将小玩偶绑在背包上。阿富汗东北部草原的德国士兵独自静坐在简易床边，点燃盒子里的4支蜡烛，庆祝自己的34岁生日。拍摄受伤的美国士兵被送上救护直升机后，她又在几个月后顺蔓摸瓜地找到了对方，看他如何回到“正常生活”。

那些温柔而充满人性的时刻，让人们对战争愈感不安。

一次，数周的粗茶淡饭后，聂多豪斯应邀参加伊拉克美军的感恩节晚餐。当她试图离开时，发现所有的门都被锁上，到处都是安全人员。她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重要时刻。果然，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出现，拿起桌上未被动过的火鸡放进盘中，聂多豪斯完美地捕捉到了这个镜头。

生活似乎格外青睐这个友善的女人，将最好的机会留给她。

2005年，聂多豪斯成为第一个赢得普利策奖的德国女性。不久后，博物馆联系她举办摄影展。“他们说这是艺术，”她说，“但我不认为我的工作是艺术。”她需要做的，是尽可能精确地记录现实，因为“如果不是我们，谁还会这么做？”

2006年，聂多豪斯获得哈佛大学的尼曼奖学金，被沃伦·巴菲特邀请共进晚餐。饭后，巴菲特问她打算如何支付5位数的学费。她清了清嗓子，犹豫不决地说“不知道”。对方被这个尴尬的时刻逗笑了，写了一张支票给她——那不是个小数目。

不在战区时，聂多豪斯会住在德国卡塞尔附近的农场里，享受田园生活，分享火腿和泡菜的食谱。美联社也在瑞士日内瓦为她安排了舒适的公寓，尽管她很少去。正如牧师所说，这个不安分的女人，生活在极端的两极之间。

最后一封发出的私人邮件里，聂多豪斯写道，她不想去叙利亚，那个国家太支离破碎了。“除了偶尔的休息，我过去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阿富汗。我想在今年春天回家，但不知为何无法离开。”她写道。

阿富汗是个艰难的国家，但聂多豪斯喜欢它，虽然去年秋天，她刚勉强从街头爆炸中逃生。

几周前，她回到这里，拍摄总统大选前夕的阿富汗人。她的镜头下，有注册投票的女人，神情紧张的警察，凑在竞选海报前的小学生，还有人举着编织有总统哈米德·卡尔扎伊形象的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