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多尔科夫斯基：抓也普京，赦也普京

    12月23日，身著藏蓝色西装、白衬衫，系着深色领带的霍多尔科夫斯基神态自若地出现在德国柏林一家博物馆，面对记者侃侃而谈。这时距离他离开俄罗斯的监狱还不满36小时。

    12月18日，俄罗斯国家杜马通过普京提交的议案，在俄罗斯宪法实行20周年之际进行特赦。大约两万名囚犯将重获自由，其中包括著名的寡头霍多尔科夫斯基、绿色和平组织的活动家和女子摇滚乐队“造反猫咪”成员。

    寡头重见天日

    在狱中关了10年后，霍多尔科夫斯基仍然坚称自己是无辜的。再次行走在阳光下，他依然挺拔、英俊、平静沉着。从表面上，很难看出他是否心怀愤怒或不甘。

    重获自由后，霍多尔科夫斯基乘坐私人专机直飞柏林机场，受到德国前外长根舍的接待——他被释正是根舍斡旋的结果。这架私人飞机是德国商人乌尔里希·贝特曼的财产。2003年，根舍、贝特曼和霍多尔科夫斯基在德国相识，两位德国人对后者抨击俄政府腐败的言辞印象深刻。

    德国联邦警察局官员给霍多尔科夫斯基发放了为期一年的签证，保证其在申根国家内行动自由。霍多尔科夫斯基告诉英国广播公司（BBC），自己想回俄罗斯，不过目前没有回去的打算，因为无法保证再次踏入俄领土后还能自由地离开。

    在12月20日的记者会上，他仍以民权斗士的姿态说：“我希望你们记得，我并不是俄罗斯最后一个政治犯。”

    他表示，即使回到俄罗斯也不会加入反对党、成为职业政治家，因为对“卷入权力斗争”毫无兴趣，也无意成为反对派的资助者。

    得知霍多尔科夫斯基被赦免，一位正在德国旅游的俄罗斯游客对英国《卫报》说：“他重获自由是好事，对我们来说，他是反对派的象征，但我不知道是否该感到高兴。他坚持这么多年都没申请特赦，现在却申请了，我希望不是因为他的立场动摇了。”

    在柏林的记者会上，霍多尔科夫斯基解释了拖延多年才申请赦免的症结：“如果我在不认为自己犯罪的情况下认罪，那么就是在将尤科斯（他被捕前任尤科斯石油公司总裁）和成千上万为尤科斯工作的人变为罪犯。所以我不能认罪，我也不认为我的雇员犯了罪。这就是我在过去5年拒绝提出赦免申请的理由：它是以我承认罪行为前提的。”

    获释后，霍多尔科夫斯基发表声明称，曾在11月12日要求获得普京的赦免。“我很高兴他的决定是积极的。”他表示，是在得知自己无需认罪后才提交了赦免申请。

    从寡头到民权斗士

    BBC称，在俄罗斯，强硬和忠诚是最宝贵的品质，而霍多尔科夫斯基就是个硬汉。

    狱中的10年改变了他的形象，他已从后苏联时代巧取豪夺的寡头，变为敢于批评强权政府的殉道者。他成了俄罗斯最著名的政治犯，只有13%的俄罗斯居民相信对他的指控有确凿证据。从社交网络的反应来看，多数俄罗斯人对他获释感到高兴。

    1963年6月26日，霍多尔科夫斯基出生在莫斯科的普通家庭，从小目睹特权阶级和平民之间的不平等，令他立志成为苏联国有工厂的负责人、跨入特权阶级。对年幼的他来说，那意味着充沛的牛奶、黄油和面包。

    苏联解体后，霍多尔科夫斯基抓住了体制的真空，迅速积累财富，通过创办银行和控制尤科斯石油公司成为俄罗斯首富，并在巨额财富的支持下干预政治。

    “（寡头势力）达到高峰时，7至10个寡头才是真正的政府。他们可以随意撤换总理，推行有利于自己的经济政策。”俄罗斯前总理盖达尔说。

    叶利钦和普京的上台，都与霍多尔科夫斯基有关，当时他是掌握俄罗斯命运的7位寡头中最年轻的。

    “他棕色头发，大大的、棕色的、目光天真的眼睛，英俊的脸，戴幅超大号的眼镜。他嗓音极其柔软，带着一种谦和得近乎软弱的微笑。”这就是他给英国《金融时报》记者弗里兰留下的印象。

    BBC称，一些俄罗斯人不喜欢他，视之为苏联解体时将国家财产私有化的典型。但在本世纪初，他的确是俄罗斯商业现代化的先驱，并且呼吁人民享有更充分的民主。

    “我从没说过我是模范公民。在一个社会急速转型的时代，每个人的生活中似乎都有两道或者更多的分水岭。”他告诉《纽约客》杂志，“在我二十四五岁时，我被培养成典型的苏联公民，没想过还有什么别的生活方式。之后，我突然确信（当时社会中）一切都是不正确的，而且一切都会被允许。只要你不触犯法律就可以逃脱，因为在很多问题上，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法律存在。即使有些西方人也认为我破坏了法律，但谁也无法证明。的确，我做的事并非都合乎道德，我并不为此骄傲。”

    当其余的寡头远离政治或远离俄罗斯，霍多尔科夫斯基没有离开。等待他的是10年囹圄。

    2003年10月25日，霍多尔科夫斯基在他的私人飞机上被捕。这位年轻、富有、英俊、像摇滚明星一样受欢迎的企业家，被丢进了臭名昭著、人满为患的马托斯卡亚·梯史纳监狱。他的罪名是“商业诈骗、偷漏税款、谋杀以及侵占国家资产”，被判坐牢直到2014年8月。

    和普京“不需要任何解释，就能知道对方的用意”

    对于将他投入铁窗长达10年的普京，霍多尔科夫斯基说，二人的关系是务实的，并不包含报复或者仇恨。

    最初，游走在政商之间的霍多尔科夫斯基游刃有余，足以独善其身。然而，当他开始资助反对派组织、公开对普京政府的腐败表示异议时，勉力维持的友好表象破裂了。

    2003年2月，他与普京在克里姆林宫的电视会议上，就腐败问题进行了辩论。他暗示政府高官接受了高额贿赂。据《纽约客》报道，普京曾私下告诉英国石油公司前总裁布朗勋爵：“我从他那里吃瘪的次数格外多。”

    然而，让普京针对霍多尔科夫斯基的并不只有后者对政府的批评，还有普京的政治承诺。2000年，刚上台的普京宣誓“消灭寡头阶级”。“那些有钱人不应控制社会……寡头们不可以、也没有权力影响政府决策。如果有人不喜欢这样，如果有人已经习惯了无政府主义，那我很抱歉，他们将必须遵守新规则。”

    西方媒体普遍认为，霍多尔科夫斯基获得的政治信任与声誉，让普京紧张和害怕，因此操纵司法系统将对手关押起来。

    英国《每日电讯》报称，在梅德韦杰夫担任总统期间，霍多尔科夫斯基曾就赦免问题与政府交涉。但普京再次当选后，一切又要从头开始，因为普京要求他先认罪，然后才能考虑赦免。谈判进入了僵局。

    霍多尔科夫斯基告诉自由俄罗斯电视台，他与普京太了解彼此了，“不需要任何解释，就能知道对方的用意”。所以，当他从电视上得知普京宣布特赦令，立刻明白自己将重获自由。

    “我知道自己在一天之内就会被释放，在记者赶到监狱之前。”不过他承认，一天之内从俄罗斯监狱里的囚犯转变为柏林豪华宾馆中的贵宾，其中内幕他一知半解。

    为何获得了自由？

    有人认为，普京在这个时候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是为了在索契冬奥会开幕前改变国际社会对俄罗斯人权状况的看法。

    加拿大《环球邮报》称，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显示了普京的自信。在经历两年的反政府抗议活动后，他再次成为俄罗斯政治的主宰，为此他才会去扮演“仁慈的沙皇”，释放曾被他看作最大威胁的敌人。

    然而，在霍多尔科夫斯基获释后，俄罗斯国家媒体RT新闻网对其大为鞭挞。“他不该被称为商人，像其他寡头一样，他不惜通过偷窃、勒索甚至谋杀，将国家财富转为个人财产。”“他还是个政治骗子，用肮脏的钱购买政治影响力。”

    文章称，霍多尔科夫斯基和他的公关团队编造传奇；他难以对普京构成威胁，普京也从不怕他。“他被逮捕，是因为无视普京对他的警告，而只有西方媒体和收了钱的辩护律师才会将他称为司法滥用的受害者。”

    “在西方媒体和少数俄罗斯自由派看来，他是遭到迫害的圣人，敢于挑战普京的独裁。但是对多数俄罗斯人来说，他只是个会让人联想起过去的名字，而且是糟糕的过去。正是他和一小撮贪婪、没有良心的人掠夺了俄罗斯人，破坏了这个国家的基础。”

    RT新闻网称，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能强迫普京选择他反对的政策了；普京赦免昔日的敌人，是出于宽宏大量和仁慈。

    至于这位只有50岁、仍然英俊迷人的男子未来何去何从，没有人知道。但《纽约时报》记者在柏林采访他后说：“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他不会重建尤科斯公司，也不会干预俄罗斯政治。”

    这两点正是他写给普京的特赦申请中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