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岛“勇士”故去，核电阴霾难散

    7月9日，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前站长吉田昌郎因患食道癌，在东京去世，终年58岁。

    “勇士”离去，是调查福岛事件的重大损失

    在同事印象里，吉田昌郎性格爽朗，说话直言不讳，声音响亮，不怕跟上级顶嘴，对属下则满怀爱心。就连前首相菅直人都说，当时自己因东京电力公司缺乏初步信息和处理问题缓慢而异常沮丧，但一见到吉田，就知道这个“高大的男人”值得信任。

    2011年3月11日，东电下属的福岛第一核电站遭受地震、海啸双重冲击，发生严重的核泄漏事故。

    当时，菅直人担心海水引发裂变链式反应，东电公司则企图保留核电站，不愿采取进一步措施。只有时任站长吉田无视总部禁令，发动留守工作人员进行最大限度的自救工作，并坚持向核电机组中注入海水，试图冷却反应堆。

    起初，吉田被上级谴责“不遵守秩序”，但不久之后，他便因帮助避免反应堆情况继续恶化而备受赞扬。国际媒体所称的“福岛50勇士”，他是第一个。

    “他是壮烈战死的。”吉田去世当天，菅直人在推特上写道，“我深深鞠躬，感谢他的领导力和果敢。”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和福岛各界人士也纷纷发表悼词，哀悼这位“勇士”的离去。

    1979年，吉田毕业于东京工业大学核工程专业，放弃进入通商产业省工作的机会，来到东京电力公司核电部门，一待就是30多年，直至2010年6月出任福岛第一核电站站长。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他对防辐射问题颇为关心，也颇有心得。

    2008年担任东电核设备管理部长时，吉田就提出设置能预防高达15.7米海啸的防波提，但这一提案被否决。事实证明，没有设置高防波堤的福岛第一核电站的确未能抵挡海啸的冲击。

    曾接受政府委托探寻事故原因、采访吉田的柳田邦男告诉美国雅虎新闻网，由于辐射水平过高，许多调查研究还没有充分完成，吉田的逝世对今后的调查而言，是一个“重大损失”。

    “福岛勇士”患癌与核辐射无关？

    吉田去世后，东电社长广濑直己在声明中说，他的悲伤“无法用言语表达”，却矢口否认吉田患癌与核泄漏事故之间有直接关联。

    据共同社报道，吉田昌郎在事故发生至离任期间，所遭受核辐射约为70毫西弗，远低于日本厚生劳动省设定的核电站工作人员受辐射剂量的安全上限。

    此外，东电还援引日本国立放射科医学综合研究所医生的话说，从遭受核辐射到罹患食道癌，会有短则5年、长则10年的潜伏期，因此，吉田患癌与核事故中的辐射无关。

    但民众看来，多年在核电站工作，发生核泄漏事故时还冲在第一线指挥抢救，吉田患癌与核辐射脱不了关系。

    事故发生几天后，吉田曾告诉雅虎新闻网，当时面色淡然、指挥若定的自己其实内心并不平静：“有好几次，我觉得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我担心情况会失控，这样我们就都完了。”

    当年年底，吉田被查出患有食道癌，并因病情恶化而不得不离职入院治疗。这位病中仍希望坚守岗位的前站长，在手术前还表示，“为福岛灾民免受辐射，死也值得”——这似乎是一句意有所指的话。

    去年7月，因脑部出血，吉田接受紧急手术，此后便一直处于危重状态。偶尔精神好点，他还惦记着“等体力恢复后，继续去核电站工作”，也想把核电站的事故过程写下来，出版后将所得捐赠给灾区。直到去世，他的这个愿望始终没能实现。

    吉田患癌是否与核辐射有关，是桩永远都扯不清的官司，但福岛核污染情况未有好转、甚至愈发严重，却是不争的事实。

    福岛核清理举步维艰

    美国《时代》周刊报道，今年3月，福岛一个至关重要的冷却系统被迫延长断电时间，因为有只老鼠咬断了电缆。就在几个星期前，电气工程也因发现一只死老鼠而被迫断电——福岛核清理进行得举步维艰，东电公司似乎能力不济，令居民忧心。

    到今年3月，东电公司宣布已损失700亿美元。囊中羞涩的东电公司争分夺秒地清理，努力平衡收支，但他们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花在清理行动上的每一分钱都不可能再赚回，因为该工厂永远不会再次运转。

    更令人沮丧的是，清理的效果似乎并不明显。

    今年3月15日，东电公司宣布从福岛附近港湾内捕捞到一条大泷六线鱼，每千克含有74万贝克勒尔的放射性铯，相当于日本政府所规定一般食品标准值的7400倍。食用1千克这种鱼，相当于照射11至22次X射线胸透。

    从5月起，东电从观测井的地下水中检测出高浓度放射性物质，而且浓度日益上升，这可能是由建筑外水坑内核污水泄漏导致。

    6月19日，路透社报道称，在满目疮痍的福岛核电站中，地下水中含有高浓度的有毒物质锶-90。美国环境保护署在其官网上说，锶-90是核反应堆及核物质铀和钚裂变的副产品，可能引发骨癌和白血病。东电公司只好解释说，获批进入太平洋的水辐射水平要低得多。

    7月11日，日本《读卖新闻》报道，福岛第一核电站3号机组涡轮机附近约30米深的建筑外水坑内，放射性铯-137含量超过国家限定标准的约100万倍，与6月份调查的2号、4号机组的建筑外水坑放射浓度相比，高了10到1000倍。

    “福岛50勇士”并未被视为英雄

    当全世界交口称赞“福岛50勇士”的勇敢和无私奉献时，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和真实情况，几乎所有的英雄都选择隐姓埋名，缄口不言。

    事实上，当时留下来处理福岛核危机的有数百名工人，他们被视为“民族英雄”，可依然继续生活在灾难的阴影下。

    英国广播公司（BBC）花几周时间跟踪一名年轻男子并说服其接受采访，最终在东京公园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如愿以偿。

    爆炸发生后，一名福岛核电站工人与他的一些工友被送回工厂，直到现在还在那里工作。“送我们回来的人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他说，“这感觉就像是送我们去执行死亡任务。”

    当BBC称赞他的英雄事迹时，他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自从灾难发生后，我没有一天感觉很好。即使跟朋友出去也不可能开心，当人们谈论起福岛，我觉得自己应该负责。”

    对局外人而言，这样的反应难以理解。曾治疗过福岛工人的日本国防大学精神病科医生茂村俊告诉BBC，他的研究表明，至少一半的“福岛勇士”患有抑郁症和创伤后应激症。

    他们经历了海啸、工厂爆炸、高辐射，也可能失去了家园和亲人，还要面临着市民的敌意和歧视。在火车上，人们会刻意避开穿着东电制服的人。一些工人想租公寓，却被房东屡屡拒绝，甚至有人将塑料瓶扔到他们身上。

    这并不奇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农村地区很难接受核电厂。为此，东电许诺了新的道路、体育设施还有高薪工作，最重要的是，他们承诺核电完全安全。如今谎言暴露，让附近的居民觉得遭到背叛。

    “我不是什么英雄。”55岁的核工程师吉泽笃文告诉英国《卫报》。当初他自愿参加抢险活动，为此整整一个月没有洗澡，胡子拉碴，体重剧降，血压骤升。

    他理解民众的愤怒。附近的土地上无法再种植任何农作物或饲养牲畜，甚至连森林里的蘑菇都被严重污染。“日本人民认为我们是导致事故发生的罪魁祸首。作为东电员工，我们会承担责任，并保证它永远不会再次发生，但这需要一定的时间。”

    吉泽拒绝透露核电站内部的辐射水平，但他承认其“异常之高”。这个瘦瘦小小、戴一副斯文眼镜、头发有些灰白的工程师并不担心自己的健康，只是无法欺骗自己，“东电员工不可能回到正常的生活”。

    “我觉得对不起他们，”反核活动家高桥圣子承认自己有些同情福岛工人，“但我的确不觉得他们是英雄，他们只是为东电公司工作，赚很高的薪水，过很好的生活。”

    日本欲重启核反应堆？

    “在处理事故时，他将自己的生命置于险境。”盛赞吉田之余，东电社长广濑直己还表示，“我们将这一切铭记于心，并竭尽全力重建福岛，那是吉田不惜一切代价去挽救的东西。”

    他所指的，也许只是核清理，但更多业内人士已蠢蠢欲动，希望重启核反应堆。

    福岛核事故后，日本民众对核电站安全充满忧虑。目前，全日本50座核反应堆中，只有两座并网发电，为弥补电力供应缺口，日本被迫转而进口更多化石燃料，尤其是昂贵的液化天然气，满足火电需求，由此带来的损失已达12亿美元。

    7月8日，日本4家电力公司向该国原子能规制委员会申请重启10座核反应堆。委员会委员尾岛健三9日告诉路透社：“一些机组会在一年内启动，尽管我们不知道具体数目。无法想象所有申请都被驳回的局面。”

    尽管为防止福岛核事故重演，日本不久前正式实施核电站新安全标准，规定电力公司需安装向外排放蒸汽的“带过滤器排气设备”，配备充足电源车和注水泵，还规定了地震和海啸应对措施，但这些请求未必能真的实现。

    分析师估计，相关审批工作可能需要半年时间，即使通过审查，反应堆是否重启仍需征求地方意见。而朝日新闻上月民意调查表明，59%的受访者反对利用核电扭转经济衰退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