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时13年，赶“七冠王”下神坛

    他是史无前例的环法自行车赛“七冠王”，是击败癌魔、“重返骄阳下”的奇迹制造者，却在告别职业生涯后因兴奋剂身败名裂。

    他是全世界最著名的自行车手兰斯·阿姆斯特朗。

    多年来，英国体育记者大卫·沃尔什坚持寻找真相，终于将“七冠王”赶下神坛。

    “阿姆斯特朗的时代结束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今年年初，因使用兴奋剂被夺去光环的阿姆斯特朗出现在“脱口秀女王”奥普拉·温弗瑞的节目里。与此同时，一封信被递到主持人手上。

    在信中，《星期日泰晤士报》记者大卫·沃尔什向阿姆斯特朗提了10个问题，比如：“对比赛中那些未服药的对手，你有同情心吗？”“从1998年9月到2010年7月的比赛奖金，你打算退回吗？”“你起诉《星期日泰晤士报》，是为了让我们闭嘴吗？”

    这是沃尔什埋在心底的问题。这位屡获殊荣的英国记者用13年的时光，对如日中天的体育明星阿姆斯特朗穷追不舍，却一直为人诟病，甚至被冠以欺诈的罪名。

    在奥普拉的节目中，已经声名狼藉的自行车手阿姆斯特朗终于承认作弊，并承诺“我会向大卫道歉”，但对他提出的这些问题依然躲躲闪闪。

    沃尔什对此表示理解，他看得到这位英雄跌下神坛之后的痛苦和挣扎。隐瞒了多年，当不得不承认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时，阿姆斯特朗甚至不知道该有怎样的表情。

    谈到证人之一贝特西·安德鲁曾指控阿姆斯特朗骂她“狗娘养的”，还说她胖时，阿姆斯特朗试图让整件事听起来轻松、好笑一些。“我没叫你婊子，我只是说你疯了，但没说你胖。”然后，他笑了起来。

    “这一点儿都不好笑。我感觉到，阿姆斯特朗是理智的，他明白、懊悔，但在情感上没法控制。”沃尔什告诉美国广播公司（ABC），“我想以后还会有更多真相被揭露出来。”

    如今，58岁的沃尔什并没有感到“真正的喜悦”，只有对工作顺利完成的满意。

    “人们会觉得奇怪，但对我来说，这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沃尔什告诉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我期待着环法，因为阿姆斯特朗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怀疑让他和阿姆斯特朗分道扬镳

    沃尔什很容易被轻视。他讲话带着柔和亲切的爱尔兰口音，甚至会有礼貌地探身过去，离被采访者更近些，像是要确保自己的录音机能记录下清晰的对话。

    但当话题转到阿姆斯特朗，这位文质彬彬的体育记者仿佛立刻化身为狂热的十字军战士。

    1993年，到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不久的沃尔什第一次见到初出茅庐的阿姆斯特朗，那个充满了“愿望和愤怒”力量的年轻人深深打动了沃尔什。

    1999年，抗癌成功的阿姆斯特朗高调重返赛场，但怀疑让两人分道扬镳。

    “这是非常明显的，任何人用一半脑子想想就会知道，阿姆斯特朗在说谎。”沃尔什告诉CNN，“我们被告知这是一次干净的比赛，但他创造了历史纪录——这完全不合逻辑！”

    阿姆斯特朗对年轻的法国车手克里斯托弗·巴森斯的欺侮甚至殴打，加深了沃尔什的怀疑。25岁的巴森斯“才华横溢、野心勃勃”，是著名的兴奋剂反对者。

    “阿姆斯特朗和很多车手都欺负他。我想，如果你是反对兴奋剂的，恃强凌弱不该是你对待那些‘干净’车手的方式。”

    1999年，沃尔什在《星期日泰晤士报》上撰文阐明立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给他发电子邮件：“沃尔什先生，你患有癌症中最糟糕的一种：你的精神得了癌症。”

    所有人都在问“你有什么证据”。他的确没有足够的证据，他只是觉得自己“有巨大的责任去弄清一些问题”。

    2001年，沃尔什登上了飞往法国的飞机，阿姆斯特朗邀请他去采访。

    其他记者也许会为此欢欣鼓舞，但沃尔什没有这样想。他到达酒店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相信你是清白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会站在这里。我惟一想问的问题就是关于兴奋剂的。”

    不出所料，阿姆斯特朗怒气冲天地离开了，这成为沃尔什最后一次面对面采访他的机会。

    “这个家伙从癌症中死里逃生，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不觉得我们应该停止提问。”沃尔什说。

    阿姆斯特朗的故事那么美好，谁也不愿打破神话

    他开始寻找证据。2003年，他找到了已经退休3年的女按摩师艾玛·奥莱莉，想请她谈谈在阿姆斯特朗车队的经历，被对方拒绝。但看到报纸上关于自行车手猝死现象日益增多的报道后，奥莱莉决定开口。

    阿姆斯特朗的前队友弗兰基·安德鲁及妻子贝特西等也先后接受了沃尔什的采访。

    2004年，沃尔什与法国《队报》记者皮埃尔·伯勒斯特合著《洛城机密：阿姆斯特朗的秘密配方》，在书中披露了阿姆斯特朗服用违禁药物的秘密。

    如日中天的阿姆斯特朗展开了报复。在他口中，沃尔什是“世界上最坏的记者”。新闻发布会上，沃尔什的问题被直接忽略。

    一次，沃尔什请求搭一位英国同行的车去参加阿姆斯特朗的新闻发布会，遭到拒绝，因为“怕被人看到跟我同行后，无法采访”。

    2005年，阿姆斯特朗以侵害名誉权为由，将沃尔什和《星期日泰晤士报》告上法庭。2006年6月，双方达成庭外和解，《星期日泰晤士报》付出了30万英镑的诉讼费，庭外和解的赔偿金据称高达100万美元。

    就连美国反兴奋剂机构都将沃尔什的努力描述为“体育史上最大的抢劫案”。

    ABC的报道曾援引阿姆斯特朗在2004年的一段话：“他妈的沃尔什，该死的小地痞、诅咒者、骗子。我已经赢了6次比赛，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是这个国家甚至全世界的榜样，你知道吗？他们甚至不知道大卫·沃尔什是谁，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20年来，没有人会记住他，没有人。”

    沃尔什对世界体育新闻界的现状感到绝望，他觉得，记者成了“粉丝专用打字机”。

    “在我看来，评论员并没有试图隐瞒事实，但他们觉得自己是粉丝，而不是报道严肃事件的记者。”他说，“阿姆斯特朗的故事是那么美好，谁也不愿打破这个神话。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个创造了奇迹的小伙子其实什么都不是。”

    “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记者”

    “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记者。”沃尔什这样评价自己的新作《七宗罪：我认识的兰斯·阿姆斯特朗》。“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只是写下了我知道和经历的一切。”他告诉美国《赫芬顿邮报》。

    沃尔什自己的“七宗罪”在于，让阿姆斯特朗消磨了他太多的时光。他的女儿艾米丽在《星期日泰晤士报》上写道：“好样的爸爸！当你在为阿姆斯特朗咆哮时，我们看着你的采访吃饭，然后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理解、支持沃尔什的人少得可怜，这让他紧张。

    “人们相信阿姆斯特朗，却不信任他们最好的朋友。为什么？因为他的强大和富有。那些日子里我就像一个十字军战士。不管是在机场排队等候安检还是坐在咖啡店里，我都忍不住留意别人戴的黄色腕带（阿姆斯特朗抗癌基金会的标志），移不开眼睛。我不觉得自己疯了，我只是在完成一项使命。”

    2012年10月，美国反兴奋剂机构出具了长达202页的调查报告，证明阿姆斯特朗使用了兴奋剂。随后，他被国际自行车联盟取消了1998年后所有比赛成绩，包括环法“七连冠”。

    同年12月23日，《星期日泰晤士报》重打8年前的官司，要求他连本带利，还清欠下的“债”，总额超过150万美元。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被平反了，因为我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平反。”沃尔什表示，“除了确定这家伙和他的团队使用兴奋剂，我的生活不需要更多东西了。”

    “当我临终时，如果有人问，有没有什么让我为身为记者而自豪，我要说的只有一点：兰斯·阿姆斯特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