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伯斯山是这颗星球上最南端的活火山。“冰火两重天”的奇异环境,吸引科学家们辗转来此,一探地质演化与生物进化的奥秘。
冰海中的“热岛”
南极大陆到处冰天雪地?用科学家的眼光看,这种论断不算严谨,原因在于南极还有火山——没错,是活火山。当然,在见识“冰火两重天”的奇景前,初来此地的探险者都得和我一样,通过极地适应性训练。周围真是冷得要命,即使蜷缩在帐篷中的睡袋里,戴着手套,我也捧不起自己爱读的小说,只好与同住一个帐篷的同伴聊天来打发时间。
“你最喜欢的微生物是什么?”“古菌。”答话的是30岁出头的克雷格·赫伯德,新西兰怀卡托大学在读博士后,多亏他的引荐,我才得以加入这支极地科考小队,前往埃里伯斯——这颗星球上最南端的活火山,寻找地质演化与生物进化的蛛丝马迹。
埃里伯斯山诞生于130万年前,在一次次喷发中逐渐崛起,现在的高度是3794米。站在雪原上远远望去,大部分山体被积雪、冰河与裂缝覆盖,山顶却笼罩着氤氲的蒸气。来自地球内部的热量融化了冰雪,形成了高温、潮湿的土壤,这正是苔藓和微生物理想的生存环境。山顶的土壤温度可达摄氏65度,咫尺之遥的空气却依旧寒冷刺骨,难怪有人把这样的土地比作冰海中的“热岛”。更有趣的是,土壤的酸度也会随着温度而迅速改变。
“热岛”提出了许多迷人的问题:那里生活着怎样的微生物?从何而来?微生物可以随风旅行,难道它们来自南极洲之外?或是从地底现身?带着种种猜想,我们启程了。
连如厕都有一番讲究
在新西兰克莱斯特彻奇市把装备和给养分类打包,我们搭上了一架涂着美国空军标志的运输机。舱门再度打开时,旅途的劳顿瞬间被大自然呈上的美景驱散。陈列在我面前的俨然是一幅白色、蓝色和金色组成的抽象派名画,白色是冰、雪、云,蓝色是天空和大片的海洋,金色则是冰面上反射的阳光。可惜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大伙儿就被拉到了不远处的斯科特基地,这是新西兰在南极洲的科考站,我们首先得在这里接受必要的培训。
1908年,埃里伯斯山被发现67年后,英国人欧内斯特·沙克尔顿爵士耗时5天,首次征服了这座捉摸不定的极地火山,一名副手为此付出了丢掉大脚趾的代价。21世纪的安全保障固然完备多了,但并不能排除“万一”,南极旅行指南依旧无比详细而复杂。训练首日,领队就告诉我们:“抛弃任何幻想,认真检查装备。”的确,稍微一点疏忽都会带来麻烦。比如,如果没有热水瓶,喝水就成了问题,而一旦不小心把水洒在身上,就会立即冻成冰,带走你体内的热量。当然,还有睡袋、面罩什么的,忘掉一件都会酿成严重事态。
碍于云雾太浓,我们等了整整一天,才乘直升机抵达半山腰的獠牙冰川营地(Fang Glacier Camp),那里海拔约3002米,没有鸟,没有昆虫,太阳永不下落,一天24小时的光照永远灿烂,正午与子夜的差别只在于影子的长短与空气的冷暖。
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下宿营,的确是项“技术活”。比方说,如果你不能在几分钟内搞定一顿饭,再美味的食物也会结冰而无法下咽。至于我的唇膏、保湿霜、牙膏、相机、手表、钢笔、拖鞋、手套、水瓶、电池乃至尿瓶,同样得想办法保温。就拿小便为例,为了适应高海拔,每天需要喝至少8升水;虽然外面有个帐篷式厕所,你可不能披着睡衣去零下几十度的寒风里送死,每次起身必须披挂整齐。所以,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在瓶子里方便,积攒一阵后再倒掉。假如不放在睡袋当中,尿瓶多半会被冻裂,以后你就有得受了。
最佳消遣是谈天说地
简陋的营地里没什么娱乐设施,大家无所事事,只有和同住一个帐篷的同伴增进感情。我和赫伯德再次聊起了古菌,他认为这种生物非常奇异:可以在再正常不过的环境中生存,也可以在极端的场合兴旺发达;据说,沸腾的酸水也伤不了它们分毫,埃里伯斯火山的高温土壤当然不在话下。即使这样,埃里伯斯山上的“土著”菌群还是显得格外神秘,曾有研究者通过DNA序列对比,注意到其与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的古菌都不同,这也许说明它们有自己的进化路线,也许是来自大地怀抱的深处?下任何结论都为时过早。
正说着,狂风吼叫着袭来,一刮就是15个钟头,把帐篷上结的冰晶吹得无影无踪,帐篷本身也犹如惊涛骇浪中的破船,我们能做的就是蜷缩在睡袋里辨识风向。两天过后,等适应了老天爷的脾气,天空重又变得晴朗,直升机也运来物资,大家的心情雀跃起来。
终于可以朝目的地——下埃里伯斯小屋(Lower Erebus Hut)进发了。路不长但很精彩。头顶上方,火山口的热度不断转化为蒸气,路边是一列列形态各异的冰塔。最大一个的姿态活像宇航员,其余的仿佛在列队行进,引得大家纷纷按动快门。听说,冰塔是火山喷气孔喷出的热而潮湿的气体遇到冷空气后凝结而成的,日积月累,高度可能超过10米。
下埃里伯斯小屋的陈设依然简朴,一间卧室外加一个存放食品的储藏室就是全部,不过,与獠牙冰川营地比起来,这里简直称得上豪华宾馆了。每到傍晚,我们就把弄湿了的手套一排排地放在加热器上烘干,赫伯德在一个角落里给仪器消毒,准备第二天带到野外用,麦克唐纳则提着一大桶雪来化水,杰里在做饭,彼得因相机出了故障而着急,阿诺德在向斯科特基地进行无线电通讯,摩尔在帐篷外安装雪橇……真让我这个闲人感觉惭愧。
紧张和乐趣得以共存
野外科考通常是紧张的,埃里伯斯山本身的特质,让这种紧张和乏味划不上等号。在我印象中,有3个场景足以说明问题——
首先是在山洞里。大家穿上厚重的衣服,戴上坚硬的帽子,借助绳子和梯子爬进沃伦洞。那是个火山蒸汽“挖”出的冰洞,底部潮湿,土壤松软,洞壁则全是坚冰铸就。在晃动的聚光灯下,这里简直幻化成了水晶的世界,一丛丛形态各异的冰凌折射出耀目的光辉。大家驻足欣赏美景,只有摩尔寻觅着什么,几分钟后,只听他高喊“找到了”——原来是个可回收的温度传感器,它已在洞里“执勤”了1年多,探测土壤温度如何变化,环境是否稳定。
第二幕是在火山口边缘。我们驾着机动雪橇到达附近,再徒步爬上陡峭的岩石山坡,沿途有发光的浮岩和“埃里伯斯晶体”——火山熔岩形成的长方形巨大石块。埃里伯斯山正在小憩,火山口里依然时时喷涌出蒸汽涡流。胆大者往前探头,便可以窥见近230米深的底部。红色的熔岩湖看上去实在怕人,感觉就像通过一根管子里观察地球的心脏。
再一个场景发生在小屋中。暴风雪的怒吼中,门被猛地推开,几乎冻成冰人的阿诺德冲进来,顾不上结满寒霜的面庞,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冰核,装进标本袋保存。大家希望里头有生命存在——火山喷出的蒸汽可能含有微生物,遇冷迅速冻结,后者就被留在了冰核里面。通过研究这些未经污染的样本,即可了解生物在极端环境下繁衍的奥秘。
埃里伯斯山上的生活如此充实,让人轻易忘记了时间。直到两个星期后,当飞机迎着落日余晖降落在克莱斯特彻奇时,我才如梦方醒,似乎从另一个世界回到了凡间。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