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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半岛非军事区夹在朝鲜与韩国之间，过去半个多世纪中，百万大军在它的两侧日夜对峙。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以珍稀鹤类为代表的野生动物却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繁衍生息，让非军事区成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避难所。
造访“都鲁米”之家
苏秀宗（音）和我驾车疾驰在一条双车道高速路上。时值冬季，路旁大片大片的稻田处于休耕状态。车子穿过一个个检查站和路障，全副武装的士兵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直升机不时从头顶飞过。终于，我们抵达铁原盆地，这里距首尔东南部约两小时车程，离朝韩非军事区只有不到两公里。看着前面的群山，我的向导点点头：“我们离朝鲜非常近了。”
就在我来这里前几周，朝鲜军队炮轰半岛西岸的延坪岛，导致两名韩国海军陆战队员和两名平民死亡。这起冲突提醒人们，尽管朝鲜战争的硝烟已经散去半个多世纪，但朝韩两国从未签署和平条约，理论上仍处于战争状态。我接触的很多韩国人都认为，朝鲜就像是一个地震断层或一座火山，具有潜在的威胁，而这种威胁又是他们无法控制的。
苏秀宗驾车驶入一条泥路，狭窄而布满车辙的堤防将原野切开，好似一座迷宫。我们的到来惊起一群野鸭和白头雁。就在这时，苏突然指向窗外，大喊“都鲁米！”（朝鲜语中的“鹤”）我连忙朝他指的方向望去，透过高倍望远镜，看到半英里（约合804米）外出现3个白点，那是3只丹顶鹤，两只成年鹤带着1只鹤雏，正在稻秆丛中觅食。我把目光转向苏秀宗，他怎么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发现目标呢？太不可思议了。对方笑着回答：“战士的眼睛。”
从军官到护鸟志愿者
20年前，苏秀宗是韩国陆军的一名上尉，驻扎在边境附近的渔港。有一天执勤时，他看到一只大白鸟从头顶飞过，为它优美的身姿所折服。苏秀宗碰上的正是一只丹顶鹤。从此，他便下定决心，了解与这种珍稀禽类有关的一切。现在，他为韩国鸟类保护协会工作。
苏秀宗主要研究丹顶鹤和白枕鹤两个种群。冬天来临，它们总会在铁原盆地过冬。每天清晨5点，他准时开车来到这片荒野，统计所看到的鸟儿的数量，同时撒谷物喂鹤。一个丹顶鹤家庭由两只成年个体和一两只小鹤构成。成年鹤一旦结合便永不分离，彼此非常忠诚，鹤雏通常要在双亲身边度过3个月左右。在其他季节，苏秀宗与当地农民合作，帮助他们了解这种鸟类同时教他们如何进行保护。有时候，他也会帮助农民收割庄稼。作为回报，农民答应他不翻耕自家的田地，让过冬的鹤群有机会找到更多残留的稻子果腹。
每当我们接近一个鹤群，苏秀宗都会对着窗外高喊：“你们好，你们好！”如果它们受惊飞走了，他就会说“对不起，对不起”。有一次，我们遇到15只鹤一起觅食，便尝试慢慢靠过去，警觉的鹤群迎风倾斜身体，脖子挺直，准备飞走。苏秀宗见状，赶紧把身子缩到方向盘下面。可惜的是，两架军用直升机突然从山坡后窜了出来，鹤群立刻四下飞散。
“它们不在意政治争端”
自1953年朝韩双方实现停火以来，非军事区成为人迹罕至之地，树木和草场取代了曾经的城镇和农作物。1961年，一名美军士兵首次报告称，有2000多只白枕鹤栖息在非军事区。上世纪70年代初，人们又在铁原盆地发现鹤的踪迹。铁原盆地只有部分区域位于非军事区内，大部分处在与前者平行的缓冲地带即平民控制区。平民控制区内允许耕种，但禁止公众进入。目前，约有800只丹顶鹤和1500只白枕鹤在铁原盆地或附近过冬。
美国威斯康星州鹤类基金会创始人乔治·阿齐巴尔德表示：“鹤能够在这里活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它们似乎并不在意政治争端。”在他看来，非军事区应当被划为生态保护区。因为经济开发等缘故，在韩国的其他地方，绝大多数野生鹤栖息地都已退化。
如果朝韩两国未来实现统一，非军事区将面临更大的开发压力。实现统一后，必定有人会提议在非军事区的汉江口建造一座巨大的海港，从而侵占珍稀鹤类的过冬地。此外，铁原盆地估计也会建起一座新城。对两个国家停止争斗后的形势产生担忧似乎为时尚早，但阿齐巴尔德并不这么认为。他的口头禅是：“未雨绸缪总没有坏处。”
与朝鲜民众展开对话
除了希望设立生态保护区外，阿齐巴尔德还将目光投向非军事区另一侧的安边平原（位于铁原盆地东北104公里处的朝鲜境内）。为了研究鹤，生物学家设法在它们身上安装卫星发射器，藉此获取的数据显示，鹤群飞越安边平原，但并不在那里落脚。经过一番思考，阿齐巴尔德大胆提议与朝鲜农民合作，因为在他看来，鹤对人类的依赖远远超出人对鹤的需要。
2008年3月，阿齐巴尔德首次来到安边平原，当时前往朝鲜进行研究的西方科学家少之又少。他提供了3000株杏、栗子、柿子和李子秧苗，让当地人栽种在水土严重流失的山坡上，防止土地进一步遭到侵蚀。此外，他带去了毛苕子等固氮植物，旨在恢复饱受化肥和杀虫剂摧残的土壤肥力，还帮助村民购买农用机械以提高产量。完成这些努力之后，阿齐巴尔德才提出关于丹顶鹤的请求。2009年，平壤动物园同意借给他一对丹顶鹤。
阿齐巴尔德让借来的丹顶鹤充当诱饵，引诱其他同类到来。一切安排停当，他能做的便只有等待。2009年11月末，朝鲜同行传来消息称，数百只丹顶鹤从平原上空飞过，其中13只落地，就在借来的丹顶鹤活动的区域。第二天，人们又发现41只鹤。虽然它们只停留了几天，而后继续飞往非军事区，但这却是10多年来首批在这里降落的丹顶鹤。
暂时忘却政治的莫测
翌日清晨，苏秀宗和我再次来到平民控制区的一条河边。鹤群会在这里过夜，天亮时仍有十几只留在原地。苏告诉我，鹤更喜欢在流动的水中活动。我们蜷缩在带刺铁丝网后面，静静地观察。虽然天色未明，还看不清鹤群，但能够听到它们的“低语”，彼此间不知在交流些什么。不一会，一连串高亢的叫声传入我们的耳朵，苏秀宗说这是“齐鸣”。
齐鸣是繁殖期的鹤精心编排的“二重奏”，据说能增进彼此的感情，告诉其他鹤这是它们的领地，并震慑竞争者。每个鹤种群都有各自独特的齐鸣。雄鹤首先鸣叫，头部向后仰，尽可能提高声调。雌鹤的回应声则降低两个音。它们依偎在一起，看上去非常亲密。
这时，又有几只鹤降落到河里。它们飞行时显得有些笨拙，长腿弯曲，隐藏在羽毛下。极目远眺，我注意到山坡上有一连串橙色的方形区域——按照苏秀宗的解释，那是向韩国飞行员发出的警告，提醒他们不要飞越边界，否则可能被击落。我问苏，在如此靠近前线的地区工作，是否担心自己的安全？他耸耸肩：“鹤都不怕，我能有什么好怕的？”
的确，如果没有鹤的存在，保持非军事区的生物多样性便只是句空话，朝鲜半岛也将失去一项非常宝贵的自然资源。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我们静静地矗立在原野中，倾听融化在银色波光中的鹤鸣。一切都是如此静谧而祥和，让人几乎忘记了政治的莫测。
美国《史密森尼杂志》
[参考资料]
朝韩非军事区概况
朝韩非军事区地处韩国的北部界限与朝鲜的南部界限之间，是为防范双方擦枪走火而专门设立的缓冲地带。它的两侧分别驻扎着100多万朝鲜军队和60万韩国军队，此外还有1.7万名驻韩美军士兵，之间有大量反坦克工事和地道，埋设着超过100万枚地雷。
非军事区西起汉江口的乔桐岛，经由开城南边的板门店和中部的铁原、金华，一直延伸到东海岸高城的明湖里。这个狭长区域全长约250公里，平均宽度4公里左右，面积相当于整个朝鲜半岛的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