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秘鲁,大力发展水电能源已成为一种“国家宗教”。然而在短期内,突击式的开发势必在经济发展、社会和谐与环境保护之间造就某种紧张局面,秘鲁政府如何在三者间实现微妙的平衡,或许会决定整个国家的未来走向。
踌躇满志的新经济要塞
伊纳姆巴里河畔的马尔多纳多港地处秘鲁首都利马以东,毗邻玻利维亚和巴西,一度被当地人戏称为“西大荒”。10年前,这个小城周边还完全被雨林覆盖,号称整个南美环境污染最少和最难以进入的地区;而今,马尔多纳多港俨然已是拉美新经济革命的“要塞”。除了官方登记的25万常住居民,几乎每月都有成百上千的陌生面孔涌入这里,各人做着各人的发财梦。当地居民表示,马尔多纳多港在过去几年内规模增长了一倍,虽然像样的商铺和公路还不多,但建筑工人每天都在赶工铺沥青,高层建筑已悄然遍布每一个街区。
随着当地消费需求的飞速增长,基础设施的发展也一日千里。邻国巴西建筑和能源公司组成的企业集团正计划投资40亿美元,于2011年内在伊纳姆巴里河上开建一座巨型水电站,工期4到5年,装机容量2000兆瓦,目标是让其成为南美第五大水利发电设施。以此为代表,一股被称作“蓝色淘金热”的水利设施建设热潮,正从内部改变着这片土地。
合理开发亚马逊盆地的水利资源,无疑是对南美大陆的一种恩惠,数百万人有望因此告别贫困,整个社会也将趋于稳定。但在短期内,突击式的开发势必在经济发展、社会和谐与环境保护之间造就某种紧张局面,秘鲁政府如何在三者间实现微妙的平衡,将决定这个国家最终是成功加入中产国家之列,还是依然甘受清贫但同时拥有美好的自然环境。
清洁能源?鱼类杀手?
与厄瓜多尔和委内瑞拉不同,秘鲁和巴西政府均由务实的温和派领导,将内陆地区的崛起视为国家长期繁荣的关键。这也正是二者痴迷于在亚马逊河流域建设水电项目的动因。更何况,它们还要面临贸易伙伴和世界银行施加的环保压力——此前,两国因大肆砍伐雨林而背负恶名,为了甩脱“污染者”的帽子,发展看似清洁的水电似乎成为惟一选择。
然而根据国际经验,巨型水电设施的落成,仍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伊纳姆巴里河流域的生态系统。大坝蓄水后,约400平方公里的陆地将沉入水下,面积巨大的森林随之毁于一旦,人们将从此失去一个重要的天然二氧化碳吸收器。更麻烦的是,除非在建造大坝前将树完全砍光,否则,被水淹没的树根腐烂之后,将释放出大量甲烷和二氧化碳,激化温室效应。
另一方面,水坝还可能导致大量水生动物死于非命。在过去10年间,生物学家内森·鲁加恩领导的研究小组对伊纳姆巴里河流域进行了详细调查研究,他一直在搜寻鲶鱼,尤其是吸口甲鲶鱼的踪迹,后者是地球上规模最大的鲶鱼家族。
鲁加恩表示,淡水鱼对环境的变化异常敏感,它们主要在旱季繁殖,同时也需要雨季时的高水位以拥有生长空间。而大坝将彻底改变原有的自然规律,水位升高可能每天或每周发生,也可能几年不发生一次,如此变化无常可能引起大部分水生物种死亡。此外,大坝放出的水具有毒性——这些水绝大多数来自水库底部,在巨大的压力下,氮会溶解,一旦水流向下游,氮便开始慢慢冒出,对有机体产生致命影响。
以往,伊纳姆巴里河担负着很多使命,如交通运输、清除污染并为居民们提供水和食物。而从长期来看,水坝完工后带动的强劲经济增长能够提供新的就业机会,增加收入,当地人可以购买从外地运来的食品。但这种变化仍嫌缓慢,漫长的经济与社会转型过程,可能让过去从事农耕和渔业的居民们消受不起。对于如何把这些负面影响进行量化,学者存在分歧,但他们普遍认为,水电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是一种生态友好型能源。环境地球化学专家福斯特·布朗就指出:“水电并不是真正清洁的,只能说它是一种相对理想的方案。”
开发内陆已成一种“国家宗教”
巴西新任总统罗塞夫上任时,誓言将继续贯彻前总统卢拉的政策。卢拉在任期间,巴西的贫困人口比例从2002年的26.7%降至2009年的15.3%。在减贫方面,邻国秘鲁同样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贫困率从50%降至35%,这意味着大约400万人脱贫致富。
亚马逊河流域诸国的经济增长,依靠的是大力发展农业及开发自然资源,这也是为什么巴西未来10年的用电量预计将增加50%,秘鲁的用电需求也将上涨至少四成。在发展水电方面,巴西此前一直聚焦国内,但水力发电设施的效率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海拔高度——高度越高,地心引力驱动下的水便可更快速地穿过涡轮机,产生更多电量,而巴西几乎都是平原,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该国始终渴望在玻利维亚、巴拉圭和秘鲁投资水电项目。
2006年,巴西和秘鲁开始就一项旨在在秘鲁境内建造5座大坝的计划展开协商,电能绝大多数输送给巴西快速发展的西南部地区,伊纳姆巴里河大坝便是具体成果。虽然秘鲁主要依靠化石燃料满足能源需求,但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工程师已就在伊纳姆巴里河上建造大坝展开过充分讨论。这条河从安第斯山脉奔涌而下,流量巨大,途中还要穿过狭窄的山谷,是建造水电站的理想地址。之前未建造是因为当地经济发展缓慢,没太多用电需求。
评论人士认为,在今天的巴西和秘鲁,开发内陆已成为一种“国家宗教”,政要们的较量就是看谁能优化居民的就业环境,提供更多工作机会。面对抵制伊纳姆巴里大坝的部分环保人士,秘鲁总统加西亚态度强硬。他早在2007年便声称:“秘鲁有很多未被利用的资源,它们无法进行交易,没有获得相应的投资,没有创造就业岗位。所有这些都归结于过去意识形态的禁忌、我们的闲散懒惰以及狗占马槽的错误想法。”(注:“狗占马槽”出自《伊索寓言》,形容那些不让别人享用对他们无用的东西的人)
去年6月,加西亚否决了一项要求让当地部落在石油和天然气项目上享有话语权的议案。他借此强调,“秘鲁是所有秘鲁人的秘鲁”,自己不会赋予地方关于国家资源的否决权。
赞同之声暂时居于上风
与官方的鲜明立场相映成趣,在两国民间,环保人士针对水电计划的抗争也从未停息。2010年3月,巴西爆发示威游行,抗议建造贝罗·蒙特大坝,引发全世界关注。在秘鲁,伊纳姆巴里大坝同样遭到一些人的炮轰,他们指责政府“非法贩卖”国家能源,侵犯了本国民众的权利。今年3月,在未来受伊纳姆巴里大坝影响最大的地区——普诺省,600多人在大坝选址附近举行集会并封锁公路,以此表达不满。
不过在同一时期,一项以普诺地区企业家为对象的调查显示,61%的受访者基本赞成建造大坝。阿尔比诺·莫斯奎帕·萨勒斯是玛祖库一家酒店的经理(玛祖库就在计划建造的大坝下游)。他说:“大坝能带来显著的经济效益,提供新的就业空间,带动商业发展。”譬如,政府旗下的电力公司就承诺在当地修建一家新医院。萨勒斯希望政府多听取当地人的意见,当地人也该抱着更强硬的态度,迫使大坝建造者做出更多让步。实际上,对于这座大坝,很多人更多地是在质疑它所发的电为何优先供给巴西,而非大坝本身该不该建。
计划在大坝后面建造的水库,将迫使至少60个村子的大约4000名村民离开家园。普恩特·伊纳姆巴里就是其中一个非常小的村子,村里只有大约50座民宅,如果建造大坝,这里势必变成一片汪洋。对于村子未来的命运,村民们反倒并不觉得愤怒,而是有些期待。格雷西拉·乌斯卡马塔是一位有4个儿子的年轻母亲,她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政府会在更高的地方为他们建造医院和住宅,她对此很有信心。此外,她还盼望能在建筑队里找到新的活儿干。“我们觉得建大坝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至少能给大家带来工作机会吧?”
□美国《史密森尼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