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书》：种族主义年代的“旅行圣经”

    1962年，久负盛名的黑人爵士乐手唐·雪利打算在美国各地巡演，出发前雇用了白人司机兼保镖托尼·利普。在当时的美国南方，种族关系十分紧张，为保证旅途平安，这对组合带上了一本绿色封面的小册子，名字就叫《绿皮书》（Green Book）。

    半个多世纪后，两人的经历被搬上银幕，一举夺得了2019年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男配角、最佳原创剧本三项大奖。在令人忍俊不禁、开怀大笑或不可言传的情节之外，种族隔离的影子游荡于影片《绿皮书》始终。

    “马克·吐温有句名言：‘旅行是消除偏见的最好方法。’然而，对当时的非洲裔美国人来说，没有《绿皮书》辅佐的旅行难免遭遇困境、尴尬或羞辱，甚至有性命之忧。”英国广播公司（BBC）写道。相比马克·吐温，维克多·雨果在《法国和比利时游记》中的话更像这一时期美国的真实写照：“这是我在旅行中抒发的庄严的感叹绪论：大自然是美的，但人是丑的。”

    有些旅程可能充满危险

    影片《绿皮书》中的故事发生时，美国南方诸州仍然奉行严苛的种族隔离，那个时代被称为“吉姆·克劳时代”（吉姆·克劳是歌曲中一个虚构的黑人角色）。少数族裔在这些地区旅行时步履维艰，酒店拒绝他们入住，车行拒绝给他们修车，公用洗手间甚至不对他们开放。

    这些不过是小麻烦。非裔电视制片人埃尔文·霍尔告诉BBC，黑人如果在“错误”的市镇踏进了“错误”的建筑物，有可能丢掉性命。因此，“《绿皮书》中列明的信息——酒店、汽车旅店、咖啡馆和餐馆——对手册的使用者来说关乎生死。”美国《华盛顿邮报》写道。

    这绝非危言耸听。1964年7月，一名黑人军官在佐治亚州被3K党枪杀在汽车里。更多出现在“错误”的酒店、“错误”的街道或“错误”的城镇的旅行者被殴打、示众。转过一个路口，他们可能迎头撞见3K党。更可怕的是误入“日落城镇”，这些地方在夜幕降临后不许黑人进入，路边立着警告标志：“黑鬼，别让夕阳照在你身上。”

    “‘日落城镇’遍布全国各地，在66号公路（美国最重要的国道之一）沿途都有。”致力于研究《绿皮书》的哈佛大学研究员坎德西·泰勒告诉《华盛顿邮报》，“面对这样的现实，一部指南是不可或缺的，它告诉你哪里可以确保安全，因为不时有黑人被施以私刑。”

    在充满敌意和排斥的世界里寻找避难所

    在弥漫着种族主义的社会氛围下，住在纽约黑人区的邮递员维克托·雨果·格林想出了一个主意。据BBC报道，1936年，格林在自驾游时遭遇歧视，于是决定做点什么。他发动各地的邮差提供信息——哪些旅店、餐馆、商店是可以自由出入的。这些信息集结成册，便是1936年首次印刷的《非洲裔美国人乘车绿皮书》。

    “这正是你一直在找的东西！”格林在初版中写道，“现在我们可以毫无尴尬地旅行。”

    小册子列出了纽约大都会区的所有安全场所，涵盖公寓、服务站、餐厅、车库、租车行、美容院、理发店、裁缝铺、药店、酒馆、夜总会、殡仪馆……此书一炮而红，反响极大，格林赶忙将其覆盖范围扩展到全美国，尤其是歧视格外严重的南部地区。

    “如果你外出旅行，不必担心食宿——这个地方是否让你进，或者是否会卖给你吃的。不过，这仅仅是你是一名（非犹太）白人时的情况。如果你不是，就不得不另辟蹊径，好像在沙漠中寻找绿洲。”1949年，《绿皮书》中的一则广告如此写道。

    2010年，在接受美国国家公共电台采访时，民权运动领袖朱利安·邦德回忆了当年使用《绿皮书》的情形，说自己小时候全家去南方旅行时全靠这本手册做向导。

    电影《绿皮书》中有这么个镜头：唐·雪利和托尼·利普坐上蓝色凯迪拉克轿车，正准备上路，一位经理递过来一本《绿皮书》，以极快的语速解释说，黑人不能随处停留，这本手册可以帮他找到雪利能待的住处。利普瞥了一眼书的封面，随手把它扔在乘客座位上。

    霍尔说，《绿皮书》俨然是一个充满敌意和排斥的世界中的避难所名录。《华盛顿邮报》提到，在1949年版中，经销商温德尔·阿尔斯通解释了它的重要性。“黑人旅行者的不便很多，而且还在增加，因为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阿尔斯通写道，这些旅行者中有演艺人员、学生、教师和企业高管。如果不是黑人，这样的客人无疑是所有酒店和旅游景点都会竭力招徕的。

    “《绿皮书》提供了避开危险和羞辱的方法，不论是在纽约还是在亚拉巴马。”阿尔斯通说。在1963年发表的《我有一个梦想》中，马丁·路德·金特意提到了亚拉巴马。“我梦想有一天，这个州能够有所转变，尽管该州州长现在满口异议，反对联邦法令。”金强调。

    在电影中，两位主角的第一站是肯塔基州。利普在路边吃炸鸡，递给雪利一只全家桶。这位音乐家表示，他不知道怎么在没有刀叉的情况下吃鸡。这里的问题在于，如果二人真看过1962年版的《绿皮书》就会发现，肯塔基州基本没有餐饮场所和酒店欢迎黑人。

    《华盛顿邮报》进一步指出，如果他俩在肯塔基州的鲍灵格林停留，会发现只有一家酒店接待黑人。如果他们前往伊丽莎白镇，只能住在一所家庭旅馆里。在列克星敦，有4个住处可以接待这位音乐家。在路易斯维尔，《绿皮书》为黑人旅行者列出了9个选择，虽然其中之一只是加油站的休息室。

    《绿皮书》热销30余年

    通过这本小册子的进化历程，今天的人们可以观察到种族问题在20世纪美国各地的演变。诞生之初，《绿皮书》只有薄薄的10页。到20世纪50年代，它已经扩展至80页，里头还插入了广告。1949年，这本书的售价为75美分，后来涨到1.5美元。BBC援引美国《史密森尼杂志》的数据称，每一版的销量大概都在1.5万册左右。

    身为编篡者，格林在1948年版的《绿皮书》中写道：“终有一日，本书将停止发行。到那时，我们这个种族将享有平等的机会和权益。我们可以在任何时间前往任何地方，并且不会感到尴尬。但在此之前，我们将继续为了您的方便发布相关信息。”

    除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绿皮书》每年出版一次，直到1967年即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民权法案”通过3年后才彻底从市面上消失。纽约州朔姆堡黑人文化研究中心的图书管理员玛丽亚·利里亚诺告诉《华盛顿邮报》，该中心是纽约公共图书馆的一部分，拥有最全的《绿皮书》馆藏，还收藏有其他类似的旅行指南，但它们都不如《绿皮书》发行得那么多、那么久。

    “民权法案通过后，种族隔离被认定为非法。”利里亚诺解释道，“非洲裔美国人终于可以踏进任何一家酒店和餐馆，店家不能拒绝任何人。既然平等已成为法则，《绿皮书》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遗憾的是，它的创立者维克托·雨果·格林在1960年就已经去世。

    书中的智慧并未过时

    种族隔离是《绿皮书》得以存续30多年的土壤。即便如此，无论是在1967年，还是半个多世纪后的现在，许多人内心深处依然藏着疑问：这本小册子是否消失得太早了？

    埃尔文·霍尔曾在2018年为BBC做了一期专题报道，他拿着已成“文物”的《绿皮书》从佛罗里达州的家出发，驾车穿越亚拉巴马、密西西比、田纳西和密苏里州。这位制片人真切地意识到，在21世纪的今天，许多非洲裔美国人在旅行途中依旧缺乏安全感。

    不同族裔间的对立、紧张和流血事件从未真正远离美国。2013年，佛罗里达州的一名警察射杀黑人后被无罪释放，引发了“尊重黑人生命”（Black Lives Matter）运动，这场运动的拥护者宣称要“反抗针对黑人的暴力和系统性种族歧视”。2017年8月，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市爆发了白人至上主义者游行，最终演化成暴力骚乱，造成1人死亡、30多人受伤。

    有感于族裔冲突不仅没有消弭反倒有重新激化的趋势，霍尔觉得，前辈们当年在《绿皮书》中分享的许多智慧结晶，放到今天并不显得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