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起飞：和平年代的空中拦截战

    立陶宛的天空是淡蓝色的，机场周围的森林是深绿色的，西班牙空军的“台风”战斗机是浅灰色的。战机滑行到跑道尽头，来了个180度转身，机头和前翼微微下沉。紧接着，喷气发动机的咆哮声响起，飞机就像被猛踹了一脚那样射向高空，很快消失不见。

    8分钟前，警报声将两名飞行员从待机室中召唤了出来。这是一次紧急起飞，是世界各国空军的例行公事；在波罗的海周边这种热点区域，每次紧急起飞都要尽善尽美。

    一份低调的日常工作

    用军事术语来说，西班牙战机在这个夏日午后执行的任务叫“快速反应警报”，简称QRA。这个缩写的意思是：携带实弹的战机和机组人员随时待命，准备在几分钟内升空，在没有作战计划及识别应答信号的情况下，拦截接近领空的不明物体。

    和平时期的QRA是低调的日常工作，从崭新的“台风”到老式的“米格”，每个拥有空中力量的国家都会让一部分战机保持警觉。在大西洋另一边，美国和加拿大的飞机在至少16个空军基地待命；而在立陶宛，西班牙战机依照北约安排，在小城修雷附近执行为期4个月的临时部署任务。北约这样做，主要是因为立陶宛、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负担不起先进战机，而俄罗斯在这一地区有相当强大的军力。

    在波罗的海周边执行QRA任务的飞机来自四面八方。在南边和西边，丹麦和波兰的F-16战机正在守卫各自的领空；在北边，瑞典和芬兰也和北约各国共享空情信息。

    波罗的海的空中警戒任务不完全受国境限制。北约一直将战斗机轮换部署到没有空军的冰岛，阿尔巴尼亚、斯洛文尼亚、黑山和卢森堡的领空都是由邻国保护的。我造访修雷时，这个基地驻扎着两支分遣队，包括6架西班牙“台风”和4架葡萄牙空军的F-16AM。在北边一点的爱沙尼亚，法国在阿玛瑞机场部署了4架“幻影”2000-5F战斗机。

    “我们没有击落对方的打算”

    一些新闻报道宣称，北约在波罗的海三国部署战机是为了警告莫斯科。然而，从西班牙飞行员到立陶宛地勤人员再到北约发言人，我见过的几乎所有人都不赞成以这种方式加剧紧张局势，而是强调QRA旨在维护和平，并非为战争做准备。

    这些战机确实全副武装，但它们的任务限于追踪、识别和护送不与空中交通管制人员联系的飞机。这些闷不作声的过客就像夜里不开大灯的汽车，只能通过近距离接触才能掌握其动态。在立陶宛，北约飞行员碰上的绝大部分目标是俄罗斯飞机，它们经常在俄罗斯本土及其“飞地”加里宁格勒间穿梭。俄罗斯人对北约的行动也不会感到紧张，北约侦察机对俄罗斯的情报收集并不罕见。

    指挥葡萄牙空军分遣队的若昂·塞迪·罗萨中校表示：“我们有时候连续几周无所事事，之后几周起飞了很多次。这完全取决于其他人的行动。我们对此习以为常。”

    作为比较敏感的地区，波罗的海空域全天24小时受到严密监控。QRA任务由位于德国乌埃德姆的联合空中行动中心（CAOC）负责，该中心告诉执勤战机何时起飞，前往何处。“他们掌控全局。这不是由飞行员控制的任务。飞行员是眼睛，CAOC是大脑。地面指挥员给我们航向和高度，飞行员的工作是寻找、识别并回复”。

    “虽然带着导弹，但我们没有击落对方的打算。”美国空军中校克林特·冈瑟称，“从警报响起到战机起飞通常不到8分钟，有时5分钟，这取决于飞行员的状态。我们会在驾驶舱里提前摆好摄像机，这样就能对任何感兴趣的东西进行视频取证。”

    在波罗的海执行任务期间，冈瑟所在的飞行中队执行了30次A级紧急起飞任务，“盘查”了70架俄罗斯飞机。“从情报、监视、侦察飞机到货机、商用飞机、战斗机、轰炸机，我们都看到了。”他说，“我们必须接近到91至152米的范围，才能拍下目标的清晰照片。”

    曾经历低谷，也有黄金时代

    如今的紧急起飞通常不会导致交火，对峙双方也比较克制，但我们不能忘记，它最初是在战火中成型的。熟悉电影和历史小说的人或许记得这样一幕场景：穿着救生衣的年轻飞行员在周围闲逛，警铃一响，立刻冲向各自的战机，等待着他们的是“不成功便成仁”。

    一般认为，紧急起飞的开创者是英国皇家空军。从1936年开始，这套实验性防空系统进行了一系列拦截试验，测试中使用的双翼飞机速度缓慢，却能在85%的情况下拦截入侵者。接下来的两年里，英国以疯狂的速度建造了一大批雷达站，通过地下电缆将它们与皇家空军战斗机司令部连接起来，建立了一支由“喷火”和“飓风”战斗机为主的拦截部队。战争最艰苦的时期，它有效阻止了纳粹德国对英国本土的狂轰滥炸。

    二战结束后，QRA一度销声匿迹。美国陆军航空兵从1945年的225万人裁减到1947年年初的30万人。随着西方和苏联关系紧张，这套行之有效的防空体系很快恢复了。1949年，苏联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1952年，图-95远程轰炸机问世，这头拥有核打击能力的飞行怪兽在之后半个多世纪里让北约各国夜不能寐。QRA的黄金时代由此开始。

    苏联轰炸机和空降兵飞越北极圈的计划在华盛顿引发了恐慌。仿佛在一夜之间，新组建的飞行中队坐进了崭新的喷气式拦截机，等待紧急起飞。1957年，美国和加拿大同意建立联合防空指挥机构——北美防空司令部（NORAD）。到20世纪60年代初，随着美国空军列装一系列最大飞行速度可达两倍音速的机型，QRA达到了全新的技术高度。

    那个时代的紧急起飞充满火药味。北约和苏联飞机深入对方领空，拍摄军事设施，记录电子信号。他们迫使防御方打开最尖端的雷达，紧盯对方的一举一动。这种夜以继日的“猫鼠游戏”很可能是致命的，最早的流血冲突之一就发生在波罗的海上空：1950年4月，苏联战斗机击落了一架美军PB4Y侦察机，10名美方机组人员全部遇难。

    随着时间推移，洲际弹道导弹和先进地对空导弹削弱了拦截机的地位，导弹、卫星和电子设备成为天空的守护者。1992年，美俄签订《开放天空条约》，结束了针锋相对的空中入侵和拦截，原本用于QRA的预算也消失了。分配给NORAD的拦截机数量从1969年的750架下降到1990年的200架。1991年，美军裁撤了最后一个驻扎在本土的拦截机中队。2001年9月11日，纽约世贸大厦被恐怖分子撞毁时，只有14架飞机能够保护北美。

    随时可能引发国际风波

    QRA能否避免“9·11”事件发生？没人能给出答案，但跨国恐怖主义促使世界各国政府重新重视各自的空中边界，闷不作声的飞机被视为潜在威胁。

    2018年3月，两架意大利空军“台风”以超音速冲刺，拦住了一架反应迟钝的法航波音777。拦截机与客机恢复了无线电联系，要求客机在阿尔卑斯山上空进行360度盘旋，以确认是机组人员而非劫机犯在操纵飞机。2014年，一架被劫持的埃塞俄比亚客机在意大利和法国战机监视下降落在瑞士日内瓦，瑞士自己的飞机却因为休假而缺席。现在，这个国家的空军每天白天保持警戒状态，目标是到2020年实现全天候警戒。

    北美地区的QRA是最频繁的，但很少被公众关注。2018年8月，NORAD报告称，自2001年9月以来，美国和加拿大战机总共拦截了1800多架非军用飞机。

    回到波罗的海，鉴于这一地区的天空如此拥挤，它并不是制造紧张气氛的理想地点。这意味着，各国飞行员在执行QRA时必须蹑手蹑脚。2017年夏，在爱沙尼亚上空，一架西班牙空军的“台风”战斗机误射了一枚空对空导弹。这场意外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导弹在爱沙尼亚失踪；北约直升机和地面部队搜索了10天，空手而归。

    误射事件甚至引起了国际风波。西班牙空军分遣队被要求停止执勤，等调查结论出炉后回国休整。爱沙尼亚一度取消了北约在爱沙尼亚上空的演习。俄罗斯国防部发声谴责，称其进一步证明北约在波罗的海的存在是对区域安全的威胁。西班牙人离开后，立陶宛空域的QRA改由德国的“台风”战斗机和波兰的F-16负责。

    有人说，QRA与日常警务有很多相似点——大多数人不会注意到执勤人员，只有在出了麻烦却找不到警车时才会意识到问题。

    某日，我乘火车从修雷返回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刚到站台，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呼啸声，紧接着就看到两架战机向不远处的机场飞去。

    除了小孩和一位刚来不久的外国记者，人群中没有谁抬头张望。看上去，当地人早就对这些来去自由的战争机器见怪不怪了。

    美国《航空航天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