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背心”搅动法国 极右翼“浑水摸鱼”

    极右翼为“黄背心”助燃

    在法国，警察和宪兵严阵以待，等待“黄背心”的是催泪瓦斯、水枪和警棍，甚至牢狱之灾。示威者们却在一个意料之外的地方找到了庇护所：小城埃南博蒙。当地的极右翼市长斯蒂夫·布赫尧用整个职业生涯对抗他眼中的“混乱无序”。

    布赫尧并非无名之辈，他一度担任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的党主席。为扭转自身的负面形象，该党现已改名“国民联盟”。2015年，布赫尧下令在埃南博蒙筑起一道石墙，对抗盗窃行为和难民。现在，小城入口处张贴着宣布支持“黄背心”的告示，市长允许示威者在市政设施的停车场上烧柴取暖。他向抗议者提供了一顶帐篷，还授权他们沿主干道行进，完全无视总统马克龙向地方政府下达的命令。

    批评者指出，布赫尧的动机显而易见：成千上万的“黄背心”是法国最新、最强大的草根力量，他们高喊出陷入困境的法国中产阶级和底层民众的心声，威胁着总统的宝座。愤怒的人潮正是极右翼的票仓，吸引着那些主流媒体口中的“民粹主义者”迅速行动起来。

    其中当然少不了去年在总统大选中与马克龙正面对垒的玛丽娜·勒庞。她热情地鼓励“黄背心”运动，赞颂他们对马克龙政策的“反叛”，并指挥自己的支持者和本党的官员参加抗议。据《纽约时报》报道，勒庞12月14日访问了埃南博蒙，以表达对布赫尧的支持，两人一道出席了该市圣诞市场的开幕仪式。

    接受法国《巴黎人》报采访时，勒庞无情地嘲笑了马克龙政府——为了替环保项目筹集资金，政府决定提高燃油税，结果激怒了全法国的老百姓。“加税是由巴黎的精英们推动的惩罚性环境保护主义。”勒庞说，“他们在雕梁画栋的办公室里闭门造车，搞出这种华而不实的把戏，跟我们同胞的生活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国民联盟卖力挥舞的是一把双刃剑。美国《华盛顿邮报》质疑，该党帮助“黄背心”形成真正的政治运动或许并不明智，甚至可能培养出该党的掘墓人。美联社发布的民意调查显示，如果“黄背心”推出自己的政治候选人，国民联盟或在明年5月的欧洲议会选举中痛失大量选票。

    “法国街头的愤怒早就脱离了燃油价格的问题，它已掀起一场高度易燃的运动，它反对所有政党，包括勒庞。这是横扫一切的瘟疫，没人能独善其身。”《纽约时报》写道。

    谁能真正代表人民？

    “我们需要从零开始。”12月15日在埃南博蒙加入抗议的长途卡车司机斯特凡·布伊勒兹对《纽约时报》说。严重的背疾令他无法工作，到了几乎养不活家人的地步。为了生计，布伊勒兹开了家出售军队剩余物资的小公司，但他很快发现，高昂的税率和五花八门的各项费用让公司入不敷出，创业不仅没能改善生活，反倒使他背上了更多债务。

    去年的大选中，布伊勒兹投票支持勒庞，他觉得布赫尧做得很好，所以愿意给他的党在法国一试身手的机会。虽然勒庞输给了马克龙，但布赫尧和他的极右翼同事们此前赢得了地方选举、接管了埃南博蒙的市政厅。这座小镇曾长期由民主社会主义政党把持，如今国民联盟占据了市理事会35个席位中的29席。

    然而，参加了几周抗议游行后，布伊勒兹决定打倒所有的法国政客。他在自己的黄背心上用马克笔潦草地写下口号：“法国醒来！别再当羔羊了！”

    “黄背心”运动能否保持势头并成功重塑法国，现在还远远不能定论。12月11日在斯特拉斯堡发生的恐怖袭击事件、各界“保持冷静”的呼吁、寒冷的天气、即将到来的圣诞假期及马克龙的让步，已经削弱了一些抗议者的热情。15日在巴黎举行第五场周末示威游行时，仅有2000余人参加，暴力场面变得罕见。

    但来自街头的愤怒已经引发了法国关于国家未来的大辩论，这是1968年“五月风暴”以来从未有过的。“黄背心”重新提出了法兰西在1789年大革命的血与火中问过的问题：谁在真正代表人民？

    法国如今独特的“半总统制”政治体系以强大的总统和相对弱势的议会为基础，旨在保持政局相对稳定，使政府不至于如走马灯一般更换，其代价是人民感到失去了话语权。因此，“黄背心”要求一种直接民主：法国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问题，都要通过具有约束力的全民公投来决定。

    极右翼并非唯一在动荡中看到机遇的政治派别，激进左派也试图分一杯羹，尤其是在2017年大选中大出风头的让-吕克·梅朗雄领导的“不屈法国”党。极左和极右分居政治光谱的两极，却分享着同一种信念：追求更公平的分配体系，以摆脱被富有的巴黎精英控制的与普通人脱节的现有体制。

    “除了愤怒，还是愤怒。”布赫尧这样对英国《卫报》描述埃南博蒙民众的心理。这个有2.7万人口的小城曾是法国的煤炭生产中心，随着煤矿关闭，它早已穷困潦倒，成了滋生反建制运动的天然温床。

    “极右翼想‘垄断’愤怒”

    布赫尧已被勒庞任命为明年欧洲议会选举的竞选经理。谈到竞选策略时，他对《卫报》表示，“黄背心”运动表明法国需要打破过去的束缚，就像特朗普2016年赢得美国大选那样。“需要像他那样的人——有勇气、敢于说出自己的想法、不会陷入政治正确的人。”布赫尧说。

    有人担心，“黄背心”运动的驱动力是历史学家、专栏作家、前工会领袖雅克·朱利雅所描述的“普通人的危险意识形态”。这种由边缘的意大利民粹主义者列尔莫·詹尼尼在二战后推动的政治哲学，以“打倒每个人”为座右铭。

    布赫尧在法国《解放报》刊载的长篇专访中指出，“黄背心”运动是贫困化的城市中间阶层、中产阶级无政府主义者对现状的绝望反抗。他们不推举代表，不断重申“一个人只能代表他自己”、“政治阶层的衰弱导致再没有一位有力的、超验的人物能为他们代言”，换言之，他们追求的其实是一个强有力的政府，甚至是某种形式的“独裁政治”。

    一些学者对此感到担忧。法国饶勒斯基金会激进政治观察站主任让-伊夫斯·加缪对法国《世界报》表示，勒庞的政党在政治舞台上处于最佳位置，最容易利用“黄背心”的愤怒。加缪认为“黄背心”们是一盘散沙，无法在选举中对任何政党构成直接威胁，但他们揭示了一种潜在的危险：人们借助社交媒体进行组织，不再通过政党和工会。

    法国曾拥有西方最强大的共产党，法共在法国北部曾是强大的力量，但如今，他们看着自己昔日擅长组织的抗议活动席卷全国，却无缘置喙。在埃南博蒙市理事会中，法国共产党只有一名代表。

    “不屈法国”面临类似的尴尬。12月14日，该党在埃南博蒙的负责人让-皮埃尔·卡彭铁尔赶在新一轮示威前散发传单，呼吁当地人加入他的党、对马克龙“吐口水”。他沮丧地告诉《卫报》，“‘黄背心’想要的东西，正是我们多年来一直在宣传的”，但人们并不相信。

    极右翼采取了不同的策略：派积极分子加入示威，试图将运动的焦点引向移民问题——批评人士称之为“渗透”。法国12月10日签署的《移民问题全球契约》成了最好的靶子。这项非约束性的联合国移民协议在北非国家摩洛哥的马拉喀什签署，那里是法国传统的势力范围。

    “马克龙在马拉喀什背叛了法国。”埃南博蒙人玛丽·莫里厄告诉《纽约时报》。她丈夫为市政府工作，她本人是国民联盟的狂热粉丝。

    一辆汽车从示威人群旁边驶过，没有鸣笛展示对“黄背心”的支持，于是莫里厄拦下了它。司机表示，自己支持马克龙总统。“他一定是有病。”莫里厄对同伴们说。

    对于国民联盟向移民展示的敌意，抗议者大卫·莫里茨并不赞同。他支持“不屈法国”，不管国民联盟为“黄背心”提供多少支持，他都不打算投票给勒庞，因为他觉得法国当前最大的问题不是移民，而是人们找不到工作。莫里茨告诉《纽约时报》，多年来他四处求职，因为没有门路“走关系”而不断碰壁。

    “黄背心”运动刚刚爆发时，布赫尧市长就在市中心一个主要路口张贴告示，明确宣布“埃南博蒙支持‘黄背心’”。抗议者占领了这个路口。和其他数不清的法国城镇一样，这些乡下的抗议者才是“黄背心”运动的动力之源。中央政府派来的警察如期而至，混战点燃了路边的快餐店。

    “国民联盟一直试图垄断愤怒，这是他们的利基市场，所以自然而然地试图站到‘黄背心’身边。”来自左翼绿党的当地立法者玛琳·特隆利尔指出，为了支持示威运动，布赫尧甚至放弃了该党一贯强调的秩序和法治。“我们的市长自诩为‘安全先生’、小镇治安官。”她对《纽约时报》说，“他真是虚伪透顶。”

    布赫尧回应称，他唯一的愿望是让普通民众得以发表意见，并在欧洲议会选举中“确保法国人民做出正确的决定”——支持国民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