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送房” “免费午餐”不好吃

    “空屋太多”成了日本心头之患

    自从一位上了年纪的邻居搬走，整整10年间，羽田依子努力避免隔壁的空屋有碍观瞻。她定期修剪邻家庭院的灌木和草坪，希望它维持“完美的海景房”状态。

    但是，她自愿的维护始终没能惠及下一位邻居。房子年复一年地空置，只有院子里长满的竹子生气勃勃。在横须贺市这片离东京约一小时车程的山坡居民区，已有几十栋房子人去楼空。

    “空屋遍地都是，有些都20年没人住了，这类事情有增无减。”羽田告诉《纽约时报》。这位年近80岁的女性抱怨，小偷两次闯进她邻居的空屋，还有一次，台风毁掉了附近另一所空屋的屋顶。

    被弃置的大片空屋已成为日本最引人瞩目的“景观”之一，令岛国人忧心忡忡。根据日本总务省发布的《住宅和土地统计调查》报告，该国“闲置住宅”在2013年10月已达819.6万处，约占住房总量的13.52%，创下历史最高纪录。总务省对闲置住宅的定义是长期无人居住，且连续5年未使用过水电。

    根据日本智库富士通研究所的数据，到2033年，日本空屋比例将超过20%；空屋中将近一半被完全舍弃——既不出售，也不出租，渐渐年久失修。

    英国《金融时报》报道称，曾任岩手县知事的增田宽也领导的独立研究小组估计，日本约有4.1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房屋无人认领，略大于九州岛的面积；预计到2040年，这个数字将攀升至7.2万平方公里，达到北海道的规模。

    《日本时报》指出，空屋现象过去大多存在于偏远的乡村地区，如今扩散到城市，甚至出现在大都市的郊区。就连繁忙的首都，空屋率也在攀升：2014年，东京11.1%的房子无人居住。富士通研究所认为，到2033年，这个数字同样将超过20%。

    在东京都大田区，几栋木结构的独门独院面临倒塌，可能危及行人。由于找不到房主，大田区政府虽然担心，但无可奈何。《日本时报》称，在同属首都圈的横滨和横须贺，情况更为严重。

    “最终，东京可能被类似底特律的空城包围。”研究空房现象的房地产专家牧野智彦对《纽约时报》说。

    无人打理的房子很快破败，沦为臭气熏天的垃圾丢弃所，各种动物穿梭其中。“我家后面原先有栋老房子，因为房主不管，年久失修，周围有很多野猫、野狗聚集。”东京居民西原贵子对美国“商业内幕”网站抱怨，“到了夜里还有不良少年在那儿聚众斗殴，附近居民报过警，但没什么用。”

    为了城镇存续，政府免费送房

    日本各地的市政当局纷纷努力，试图改变这一现状。自2014年开始，“空屋银行”在该国遍地开花，地方政府鼓励闲置房屋的业主将其打理好，挂到网上出售。

    由于地产中介不爱搭理“老破小”的房子，各地政府出手搭建“空屋银行”平台。日本地产网站“Rethink Tokyo”汇总整理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平台，发现已有数百家“空屋银行”，几乎覆盖了日本所有县市町郡。

    一些“空屋银行”的网站制作精良，令人舒适的轻快色调伴以可爱的艺术字体，展示着一栋栋看上去有模有样的小楼。平台提供简化的购买流程，还贴心地附上最优惠的抵押贷款方案。当然，笑容洋溢的“买家秀”照片必不可少。

    相比于市面价格，购买这些房子看起来十分划算。日本《北海道新闻》报称，一对退休夫妇9月16日从京都搬到北海道，通过“空屋银行”买下浦幌町一栋约1500平方米的大宅子，仅花了3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8.2万元）。“多年来，我一直渴望在北海道生活，那儿视野开阔，环境宜人。看到合适的房子，我就果断下手了。”老先生说，“周围有超市，生活很方便。”

    横须贺市的房子更加便宜。那里虽然位于东京的通勤距离内，和多座海军基地及汽车厂相隔不远，但如今只剩下老人，他们的子女往往在东京居住，不愿接手父母的房子。“对他们而言，老家的房子是负担，不是什么资产。”牧野智彦说。

    在“空屋银行”上，一栋离羽田家不远的带花园单层独栋木屋终于被售出，挂牌价只有66万日元（约合人民币4万元）。有4栋房子成功出租，其中一栋租给了在附近的大学读护理课程的几名学生。他们拿到了租房折扣，交换条件是帮助查看周边老年人的情况。

    一些空屋甚至白送，买家只需支付手续费和税款。4年前，井田夫妇就这样免费获得了一栋宽敞的两层住宅，它坐落在东京都奥多摩町蜿蜒的乡间小路上，周围林木茂盛。搬家前，这对夫妇带着3个孩子，一直在东京市区的丈母娘家借住。

    “虽然新家必须做很多整修工作，但我们早就想住在乡下了，而且这里自带大花园。”45岁的井田直子对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说。

    从灯红酒绿的东京驱车向西，两小时即可到达奥多摩。上世纪60年代，木材贸易令这里繁荣一时，人口一度超过1.3万。但随着泡沫经济破灭和木材需求下降，大多数年轻人离开了。如今，奥多摩只余约5200名居民。

    由于人口流失，预计到2040年，日本近900个村镇将不复存在。在这种情况下，卖力“免费送住宅”是为生存而进行的战斗。“我们发现，奥多摩名列东京都内预计将消失的3个地区之一。”旨在振兴当地的政府机构奥多摩町青年复兴部的新岛和孝告诉CNN。

    “Rethink Tokyo”称，作为日本首批建立“空屋银行”的市镇，奥多摩的“空屋银行”以每100平方米1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6万元）的补贴，鼓励房主放弃其空置房产，并为乐于“接盘”者提供住房维修补贴。如果不愿意买，租赁也有优惠价：市政府提供的独栋住宅月租金仅为5万日元（约合人民币3044元），并且只要住满22年，房子就归房客所有。

    当然，“免费午餐”不是人人都有份。在奥多摩，优惠价只面向年轻家庭，即夫妇年龄低于43岁、子女不足18岁；养育多个孩子的家庭大受欢迎，每户从第二个孩子起，每个孩子能使房子的月租金减少5000日元（约合人民币303元）。当地一位官员说：“如果一户家庭带着10个孩子参加振兴计划，他们就能免费住在这里。”

    看好“免费午餐”的大多是老人

    “空屋银行”热热闹闹地上线，振兴计划却看不到什么起色。《北海道新闻》称，北海道清里町的“空屋银行”设立5年来只卖出17栋房子。其他地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为了解释个中原因，新岛和孝带CNN记者参观了一栋空屋。白墙蓝顶的房子建于33年前，看上去依然坚固，但屋内浓重的霉味表明它已被遗弃很久；厨房需要改造，地面铺的榻榻米早已褪色。“它适合喜欢DIY的人。”新岛笑着说。

    奥多摩有3000座住宅，其中约400座空置，被认为“尚可挽救”的房子不到一半。其余的要么太破旧，要么建在有山体滑坡风险的地段。

    这正是日本全国空屋的缩影。据英国《卫报》报道，日本大多数被遗弃的房子是上世纪60年代战后繁荣期“简单粗暴”的建筑方法的产物，那是个重视数量甚于质量的时代，结果就是，这些房子的寿命仅为20至30年，而且并不舒适。厨房、浴室狭小昏暗，难以清理，配备传统的日式厕所，而非现代化的坐便器。一些木结构住房夏天不隔热、冬天不保暖，还有蚁蛀的危险。

    富士通研究所的房屋专家米山秀隆向《纽约时报》坦言，日本人的传统观念是“喜欢新东西”，房子尤其如此。二手房交易在日本很不发达，市场上只有不到15%的房子是二手的，而在欧美，这一比例超过90%。

    处理遭到弃置的房屋，最直接的办法是拆除，以免造成灾害或令小区沾染上衰败的名声。不过，有时当地政府找不到业主，业主也往往不愿支付拆除费。

    羽田帮忙照看的房子属于74岁的歌川美保子，如今她住在山下的疗养院里。家人替她承担了数额不大的房产税，除此之外便不闻不问。房子里头破破烂烂，弥漫着霉味；当年搭建的小浴室倒了，浴缸倒扣在羽田兢兢业业修剪的草地上。“即便我们修补，也没人想要。”歌川对《纽约时报》说。

    2015年6月，横须贺市推出了处理危险或无望售出的房屋的市政项目，最高提供3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8.2万元）的拆除补助费，但应者寥寥。这部分归咎于日本的法律：泡沫经济时代推行的减税政策，将闲置土地的财产税率设定为建筑占地税率的6倍，这意味着房主拆除房屋得多缴一大笔税款，弃之不理成了更合理的选择。

    社会心理层面的原因也不容忽视。一些房子的继承人不愿拆掉充满父母记忆的老房，宁愿将之白白闲置；另一些空屋因为与自杀、谋杀或越来越多见的“孤独死”联系在一起而乏人问津。还有不少人担心，购买或免费领取空屋会被视为“捡漏的社会失败者”，遭街坊们白眼。

    最根本的问题在于，仅有免费住房对大多数年轻人来说还不够。与地方政府的初衷相反，来“空屋银行”享受“免费午餐”的绝大多数是退休老人，鲜少出现带孩子的年轻夫妇。原因很简单：在这些日渐萧条的地区，很难找到适合年轻人的工作机会。

    井田夫妇2017年9月开始在奥多摩创业，他们买下一座1915年建成的老旅馆，改建成咖啡厅，以吸引徒步或骑自行车旅行的人。“这片地方的魅力在于古色古香。”井田直子对CNN说，“有些人十分怀旧。”

    夫妇俩看起来对乡间生活十分满意，但被问及她的孩子能不能在这里看到未来时，井田摇了摇头。“大女儿说她迫不及待想离开家，去城里租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