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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28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制裁重启,伊朗将是下一个委内瑞拉?

本报见习记者 袁野   青年参考  ( 2018年11月28日   04 版)

    11月4日,伊朗德黑兰街头的反美涂鸦中,“自由女神”变身“恶魔”。图片来源 视觉中国

    11月3日,伊朗民众在德黑兰街头查看货币汇率信息。 图片来源 视觉中国

    伊朗货币在制裁下“跳水”

    伊朗人萨扎姆最近心情很好,因为他赚到了770美元外快。面对卡塔尔半岛电视台的采访,这个27岁的大学生要求隐去姓氏,因为他在干的事不合法——使用即时通讯软件“Telegram”传播关于伊朗货币里亚尔的假消息,从中渔利。

    人们普遍认为里亚尔汇率稳定,直到今年5月美国总统特朗普退出了伊核协议。半岛电视台报道称,美国退出前,1美元可以兑换3.7万里亚尔;美国退出后,里亚尔汇率大跌,1美元可以兑换约4.4万里亚尔。

    自那之后,美国的制裁不断加码,里亚尔的汇率随之一路下滑。9月,伊朗总统鲁哈尼在联合国大会上演讲时,里亚尔兑美元汇率降至5万比1,然后是8万比1、19万比1。11月底,美国正式宣布重启对伊朗制裁还没满一个月,1美元已能兑换12.05万里亚尔。

    半岛电视台怀疑,真实情况比这更糟。在公开的汇率资讯网站上,里亚尔兑美元的官方汇率一直稳定在4.2万比1,曲线图呈现出诡异的平直线。事实是,里亚尔与美元的官方兑换已经停止,伊朗的银行系统与世隔绝。如今,国际上主要的信用卡和储蓄卡在这个国家无法使用,去伊朗做生意的人得随身携带大把现金。

    伊朗的富人和中产阶级很快感受到参与货币交易的诱惑。对所有人来说,目标十分明确:购买美元。一些人卖掉房产,另一些人拿出珠宝等值钱的家当,甚至是伊朗国家足球队球员签名的球衣。这里发生的事就像委内瑞拉现状的序幕。

    任何灾难性的通货膨胀都会催生黑市,鉴于伊朗官方的货币兑换早已停止,如今一切兑换外币的行为都是非正规的。美国《外交政策》杂志称,首都德黑兰市中心的菲尔多西大道成了该国“货币黑市的中心”,每天都有无数人带着大捆的里亚尔来这儿,然后揣走几叠印着美国总统头像的钞票。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中获利,这是一场赌博。《外交政策》记者目睹了一位伊朗老太太带来相当于她全年收入的东西,以1美元兑17万里亚尔的价格兑了出去,远远低于当时里亚尔的官方汇率。

    这些人用传谣赚钱

    难以计数的伊朗货币交易商和中间商正在使里亚尔雪上加霜,其中包括萨扎姆这样的“业余选手”。他们故意在Telegram上散播谣言,让本就缺乏透明度的黑市更加混乱,加剧了伊朗政府的困境。作为不受伊朗政府监管的少数几个即时通讯软件之一,Telegram是众多伊朗人获取信息的基础渠道。Telegram允许用户将帖子发给任何人,不需加为好友,这极大地方便了各类信息的传播。

    当里亚尔在今年夏天进入不祥的轨道时,货币交易商们在Telegram上建起数百个频道,实时报告美元价格的风吹草动,并提供未来几天的交易建议。关注者蜂拥而至,有些频道的粉丝超过200万,强大的影响力使它们部分代替了伊朗中央银行,成为能够左右货币汇率的力量。

    然而,运营这些消息前哨的货币交易商没义务也没动力发布真实消息。毕竟,只需输入短短几个字,就能使收益翻番。《外交政策》指出,最近几周里亚尔的汇率开始回升,但这些Telegram频道对利好消息缄口不言,其中一些推迟报告汇率上升,其他频道干脆给出虚假数字;它们有意无意地忽略有利于缓解制裁负面影响的趋势,却对油价跌破新低大书特书。

    伊朗官方媒体竭力强调关于里亚尔的积极消息,并反复提醒民众,Telegram上的信息不能轻信,试图以此抵御假新闻。但人们面对矛盾的信息难辨真假,在许多人心目中,官方媒体的可信度并不比Telegram频道更高。身陷对通货膨胀的恐惧之中,他们对坏消息宁信其有,于是选择继续购买美元以备万一。

    伊朗政府采取了部分措施,包括限制地下钱庄、严查外汇和黄金走私、鼓励非石油产品的生产和出口等。据美联社报道,11月14日,伊朗处决了一名囤积了两吨金币和其他硬通货的58岁男子,他被称为“货币苏丹”。一些对货币交易商不满的人建立了Telegram频道进行反击,专门推送里亚尔的利好消息,其中最成功的一个吸引到了200多万粉丝。

    不过,据《外交政策》报道,这个频道11月22日因不明原因被伊朗政府封了,其建立者随即推出了一个新频道。

    伊朗人担心被世界孤立

    担忧伊朗变成下一个委内瑞拉的情绪正在高原上扩散,货币滑向崩溃的边缘,食品价格飙升,一些进口药品缺货;新闻纸的价格变得难以承受,一些报纸被迫缩小版面或减版;出国旅行的费用涨了一倍,飞往欧洲的机票价格翻了两番。被全世界孤立的恐惧又一次笼罩在伊朗人心头。

    伊朗长年承受制裁,但有些迹象是前所未有的。在德黑兰,超市罕见地出现了货架空荡荡的萧条景象,一些婴儿用品和女性用品的货架不再像过去那样摆得满满当当。

    27岁的法特梅在一家公共卫生政策初创公司工作,并在德黑兰一所高中教授生物学。她出生时正值两伊战争结束,13岁时随家人移居北美,大学毕业后,她决定回到祖国。

    “这绝对不容易。”法特梅告诉半岛电视台,“六七个月前,当美元(兑里亚尔的汇率)疯狂时,价格飞上了天,这让我怀疑回国到底是不是个好主意,我还能不能坚持下去。”随着货币贬值,她的月薪在几个月里从约合800美元骤降至160美元。

    伴随着收入困境的,是女性用品越来越难买,也越来越昂贵。法特梅一天跑了六七家药店,都找不到她惯用的卫生巾品牌。去年3月,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呼吁民众支持国产货,法特梅说,“很多人将此铭记于心”,“连那些不一定在政治上赞同哈梅内伊的人也是如此”。

    但国产货同样在涨价。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伊朗国产尿布今年4月卖38万里亚尔一包,短短4个月后涨价至85万里亚尔,涨幅达137%,但仍然供不应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性告诉半岛电视台,制裁可能导致出生率降低。在传统的父权制依然强大的伊朗,女性往往承受着更大的压力,她们要负责为家人寻找物美价廉的替代品。

    11月5日,实施制裁的当天,美国国务卿蓬佩奥用波斯语发布了一条推特:“美国的制裁不适用于食品、农业用品、医药和医疗器械的销售。美国与伊朗人民团结一致。”

    美国的制裁没有直接针对伊朗的人道主义商品进口,但依旧让供应医疗产品的外国公司噤若寒蝉。“许多公司开始限制活动,并解雇员工。”德国制药巨头拜耳公司在伊朗的员工向《外交政策》透露。制裁导致伊朗的银行无法与外部交易,拜耳在伊朗的员工已经两个月无法从工资卡里领到薪水了。

    30岁的萨拉住在德黑兰,她年迈的父亲患有黄斑变性,这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眼疾。为了维持视力,老人一直服用加拿大博士伦公司生产的处方药,过去它在伊朗大约卖7美元。萨拉告诉半岛电视台,今年早些时候它从市场上消失了,等她终于在黑市上找到它时,售价变成了70美元。

    伊朗人如同陷入了一场噩梦,每天都有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侵蚀着生活质量。随着时间推移,制裁将使中产阶级陷入贫困,令赤贫者难以为继。“这就是他们(美国)的目的。”供职于国际危机组织的阿萨迪·莫夫尼告诉半岛电视台。

    “这就像羊与狼之间的友谊”

    美国重启对伊制裁的11月5日,恰逢伊朗人1979年占领美国大使馆的纪念日。这起事件导致两国关系崩溃,使双方的敌意延续至今。如今,美国使馆大院已成为一座文化中心,当地人称之为“间谍之巢”。

    美国《华盛顿邮报》报道称,伊朗军方负责人穆罕默德·阿里·贾法里少将11月25日在德黑兰的集会上发表演讲,警告特朗普与伊朗打交道时不要太过分。“我想对美国和它的奇怪总统说点儿什么。”贾法里说,“永远不要威胁伊朗,因为我们仍然能听到你们的士兵在沙漠中发出的惊恐哭叫……你得知道,美国社会每天有多少老兵在抑郁和恐惧中自杀。”

    贾法里向群众保证,特朗普对伊朗经济的攻击是“意图击败伊斯兰共和国的绝望企图”,注定要失败。他的乐观态度与伊朗在过去一年中经受的经济混乱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些混乱包括里亚尔汇率暴跌、鲁哈尼总统重组经济团队、全国范围内的通胀,以及年初因此而起的大规模抗议。

    但在这一天,伊朗人似乎抛开了对政府失误和无能的批评,以一种世人熟悉的蔑视发出他们的声音,这种蔑视定义了伊朗与美国的关系。

    “我要告诉美国,他们的许多位总统曾像特朗普一样实施了诸多制裁,但什么结果都没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年轻女性对《华盛顿邮报》说,“正如我们的最高领袖所言,我们已看到美国衰落的迹象。”

    48岁的公务员法拉马兹认为,美国和伊朗再也不会成为朋友。“这是不可能的事了。”她激动地说,“这就像羊与狼之间的友谊。怎么跟一个发誓要摧毁你的根源、宗教及伊斯兰革命的敌人当朋友?美国终将明白,只要它仍然有这种傲慢、狂野和犯罪的天性,不单是伊朗,任何自由国家都不会欢迎它。”

 

制裁重启,伊朗将是下一个委内瑞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