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靖国神社，日本天皇转身而去

    11月1日，日本靖国神社负责人正式易人。

    将于明年春天退位的明仁天皇不仅是“日本国的象征、日本国民整体的象征”，还因其多年来始终如一的战争反思，成为该国和平与和解的象征。近日，这则与靖国神社相关的新闻，再次证明了明仁天皇的态度。

    宫司质疑“天皇欲毁靖国神社”

    根据日本神话传说，延续至今的天皇是日本第一任天皇“神武”的后裔。1946年的《人间宣言》否定了其作为“现代人世间的神”的地位，但天皇仍然是日本人非常尊敬的象征，冒犯“皇威”者要遭到口诛笔伐。

    10月10日，68岁的小堀邦夫就因此成为众矢之的。据日本共同社报道，这位神官在3月刚刚谋到新差事——靖国神社宫司，即靖国神社负责人。

    共同社报道称，在靖国神社6月举行的一场内部会议上，面对十余名神职人员，小堀态度强硬，“语出惊人”：天皇积极到海外“慰灵”，对供奉“死难军人”的靖国神社却保持距离，从不来参拜。

    “明确地说，（天皇）陛下想要毁掉靖国神社。”小堀声称。

    这位靖国神社宫司还以不满的口吻质疑：明仁天皇再过半年就将退位，若他不来参拜，明年继位的现任皇太子德仁“会来参拜吗”？皇后会来参拜吗？他指出，未来的皇后雅子“讨厌”日本传统的神道教。

    据法新社报道，当时全场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记录员打字的声音。

    小堀邦夫万万没想到，这番话被录了音。日本《Post周刊》10月刊将此事曝光，立刻引发轩然大波。

    对天皇不敬在日本是一桩大罪，如果放在二战前，小堀怕是要被打成“非国民”，甚至剖腹谢罪。据日本放送协会（NHK）报道，小堀10月10日因“大不敬言论”前往宫内厅道歉，并表明了辞职意向。10月26日，70岁的皇学馆大学常务理事山口建史接替小堀，成为新一任靖国神社宫司。日本《朝日新闻》报称，山口于11月1日正式上任。

    作为政治象征，日本天皇不过问具体事务，所以明仁天皇并不能真正“毁掉”靖国神社，但他通过行动表明了态度——自1989年即位以来，明仁从未造访靖国神社，该国保守势力要求天皇参拜靖国神社的声音也从未中断。

    靖国神社的前身是祭祀日本戊辰战争中战死的明治新政府官兵的“东京招魂社”。它成于明治时代，兴于大正时代，在昭和时代经历了从巅峰到谷底的折腾。

    NHK报道称，2016年10月，时任金融担当相龟井静香、时任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向靖国神社提议合祀日本西南战争中死亡的“叛军”时强调，天皇参拜靖国神社“是为了国家安宁所必须的”。即便如此，明仁依然不踏入靖国神社半步。

    不仅如此，他还积极造访二战各战场，追悼各国战殁者。2005年访问马里亚纳群岛的美属塞班岛时，明仁与皇后美智子到一座朝鲜半岛死难者纪念碑前祭奠，向二战死难者表示哀悼。据NHK报道，访问日程里并未安排此事，是明仁主动提出的。

    实际上，明仁天皇不去参拜靖国神社，也是遵循他父亲裕仁天皇晚年的做法。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裕仁天皇曾常年参拜靖国神社，但自1978年后再也没去过。

    外界对这一改变有诸多揣测。2006年7月20日，《日本经济新闻》报在头版刊登文章，通过已故的皇宫宫内厅长官富田朝彦的备忘录，披露了裕仁对靖国神社1978年秘密合祭二战甲级战犯的不满，裕仁从此不再参拜靖国神社。

    对这样的结论，日本国内有不同的声音。有学者认为，裕仁是出于对战争后果的愧疚；也有专家认为，主要原因是对秘密合祭的程序不满——靖国神社未经天皇首肯便举行秘密合祭，天皇怎能容忍“藐视君威”？

    日本天皇的战争反思

    明仁天皇曾在多个场合表示，日本应深刻反省历史。199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20周年之际，明仁访问中国，成为第一位访华的日本天皇。访华期间，明仁天皇郑重表示：“两国关系悠久的历史上，曾有过一段我国给中国国民带来深重苦难的不幸时期。我对此深感痛心。”

    2015年，明仁再次呼吁日本反思战争历史、思考今后的发展走向，并不断使用清晰的语言表达对二战的感想。天皇的言论被许多自由派和温和保守派人士认为是在委婉地驳斥“日本不应再为二战道歉”的言论。

    自那以后，明仁每年的公开谈话都表露出深刻的反省之意，今年8月15日也不例外。共同社报道称，在于东京日本武道馆举行的“全国战殁者追悼仪式”上，明仁发表了自己的最后一次“终战讲话”，回顾过去、深刻反省，祈祷今后战争的灾难不再重演。他表示，与全体国民共同对因战争而离散、倒下的人表示诚挚的追悼，并祈求世界和平与日本发展。

    《日本经济新闻》称，相对于天皇连续4年使用“深刻反省”一语，首相安倍晋三今年的致词延续了“不反省、不道歉”基调，只提谦虚面对历史、避免重蹈覆辙。该国有舆论认为，明仁天皇决定“生前退位”，部分原因在于两人在历史认知和修宪等问题上的分歧。

    事实上，明仁的父亲、发动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裕仁天皇在晚年也反思了战争历史。共同社今年8月得到了长期照顾裕仁天皇的近侍小林忍的日记，其中提及1987年4月，时年85岁的裕仁就战争责任吐露苦恼。

    “减轻工作负担、低调地长久活下去也没用。只会看到、听到更多痛苦的事情。兄弟等近亲遭遇不幸，（我）还被提及战争责任。”裕仁称。

    共同社在8月23日公布了这段日记。同一天的中国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有记者表示，裕仁天皇直到晚年仍对战争责任很在意。

    裕仁的孙子、将于明年即位的皇太子德仁，在思想上同父亲明仁一样倾向于开明派。日本明治全球事务研究所的访问学者奥村纯认为，德仁可能比父亲更勇于表达守护正确历史观及和平宪法的立场。

    据共同社报道，2015年，德仁在谈到二战结束70周年时，同明仁一样呼吁正视历史：“我没有经历过战争，但我认为随着战争记忆逐渐淡忘，虚心回顾过去、将悲剧的经验和历史正确传承下去，在今时今日相当重要。”

    “平成年代”迎来尾声

    随着明年4月底明仁天皇退位、5月初新天皇即位日益临近，仪式筹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据共同社报道，10月12日，日本内阁设立仪式典礼委员会，安倍晋三亲自担任一把手，内阁官房长官、3名官房副长官、宫内厅长官等成员悉数在列。

    委员会计划年内敲定各种仪式概要，以便把仪式经费反映到2019年度预算案中。为了厉行节约，政府打算“追求简朴”，新天皇即位后招待国内外宾客的“飨宴之仪”甚至打算采用立餐宴会的形式。共同社指出，1990年明仁天皇即位的“飨宴之仪”招待了约3000人，以就坐正餐的形式，在4天内共举行了7场宴会，相比之下，2019年的仪式会简朴得多。

    内阁追求简朴有其道理。据NHK 2017年12月报道，日本政府2018年度预算案显示，明仁退位事务需经费达35.6亿日元（约合人民币2.2亿元），包括住所整修费、退位仪式费和宫内厅人事扩编费等，仅即位礼所需的“御座”一项就需要5亿日元（约合人民币3000万元）。

    政府需要操心的还不止于此。距离德仁即位仅剩半年时间，他的年号仍然没有确定。

    台湾“联合新闻网”报道称，日本是至今仍使用中国式帝王纪年的唯一国家。虽然西元在该国已获广泛使用，但政府公文、报纸和日月历仍使用年号。明仁的年号是“平成”，取自中国典籍中“内平外成”、“地平天成”的典故，寓意是希望“国家内外和天地都实现和平”。

    “联合新闻网”指出，这次改年号同1989年启用“平成”时情况大不相同。当年电脑还不普及，如今全日本的电子产品都要同步改用新年号，让工程师们如临2000年“千年虫”来袭的考验。再加上年号迟迟不出炉，这项挑战被提高了难度。微软日本公司坦言，明年5月改年号应当不会发生重大问题，但他们无法打包票。

    政府对新年号三缄其口，或许也是迫不得已。一名曾参与选择“平成”年号的前官员透露，裕仁天皇在世的最后几年，有人批评，天皇尚未驾崩即拣择新年号是“大不敬”，逼得他们只能暗中选年号，感觉自己是冒着性命危险办事。

    普通民众似乎在关心其他事情。在仪式典礼委员会首次会议上，安倍提议将皇太子即位的5月1日设为节日。按照该国《节日法》，这将形成一个从4月27日到5月6日的“超级黄金周”。哪怕导弹飞越上空也没法休息的日本上班族，终于能充分享受平成年代最后的悠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