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记者之死为何成了悬疑剧

    据英国路透社报道，美国中情局局长哈斯佩尔10月22日前往土耳其，准备参与记者卡舒吉遇害一案的调查。

    “记者人间蒸发”案进展到第二季，从《王子复仇记》演变为地缘政治主导的悬疑剧，沙特、土耳其和美国以角力推动着情节发展。舆论称，沙特百般推诿，土耳其穷追猛打，美国在利益和舆论的压力下摇摆不定。

    在复杂的国际舞台上，在强大的国家机器前，原本的主角卡舒吉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配角。

    土耳其透露“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卡舒吉确实死了。

    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10月23日报道，土耳其爱国党主席多古·佩林切克宣布，该国安全人员搜索沙特驻伊斯坦布尔领事馆的花园时，在一口井内找到了卡舒吉部分经过“人为分解”的遗体。

    在“失踪”数日后，卡舒吉的祖国——沙特阿拉伯王国，终于在10月19日“官宣”了他的死亡。

    从起初一口咬定卡舒吉活着离开沙特驻伊斯坦布尔领事馆、坚称“沙特与此事毫无关系”，到松口承认他“死于领事馆内”，前后矛盾的说辞遭到了联合国、欧盟和许多国家的强烈谴责。英国路透社认为，沙特松口完全是迫于国际社会的压力。

    关于卡舒吉之死，沙特截至10月23日的官方口径是：他一进领事馆就与人发生了争执，并很快演变为打架斗殴，在冲突中受伤身亡。

    沙特的声明难以令国际舆论信服。卡舒吉生前效力于美国《华盛顿邮报》，该报编辑凯伦·阿提亚在推特上这样质问：“卡舒吉是个60岁老头儿，他跟15个年轻力壮的人能打什么架？又有谁会带着骨锯去跟人‘谈话’？”

    10月17日，土耳其亲政府媒体《新曙光报》引用该国一名高级官员的话称，土耳其警方手中握有一段录音，记录了卡舒吉遇害过程中“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是本案迄今最直接的证据。

    “卡舒吉进入领事馆那一刻，15名‘杀手’立刻围了上去。短短几分钟内，在受害者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他们用骨锯切断他的手指、卸掉他的四肢，最后砍下他的头。从开始行动到逃之夭夭，没花两小时。”这名官员称。

    这段录音共有11分钟。除了卡舒吉，警方还通过技术分析辨认出3名男性的声音，其中包括沙特驻伊斯坦布尔总领事穆罕默德·奥塔比。在目睹卡舒吉遭遇酷刑的过程中，奥塔比央求他的同胞：“你们到外面去办事，别拖我下水！”

    “你要是还想活着回沙特，就闭嘴！”一个声音威胁道。

    行刑者中有一名“解剖高手”，土耳其称，这是谋杀而非偶然事件的又一证据。“听点儿音乐。”肢解卡舒吉时，这名法医告诉同伙儿，干这种事的时候，听音乐有助于缓解紧张情绪。随后，他给自己戴上了耳机。

    土耳其方面称，卡舒吉失踪当天，一支由15人组成的“暗杀小队”潜入该国。10月2日，他们乘坐两架私人飞机抵达伊斯坦布尔阿塔图克机场，并在当日傍晚经埃及和阿联酋转机返回沙特。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核实了这两架飞机的飞行记录。美国《纽约时报》称，如同好莱坞动作片一般，整场暗杀行动“迅速”又“精密”。

    沙特抛出“真相” 土耳其穷追不舍

    《华盛顿邮报》称，该报调查发现，这15人中至少有12人在沙特政府或安全部门工作，4人是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的贴身护卫，还有两人来自他的核心团队。

    这一惨案把沙特“85后”王储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阿拉伯半岛电视台称，国际社会近日来群情激愤，要求“交代”的呼声越来越高，沙特需要替罪羊。

    10月20日，沙特宣布逮捕18人、开除5名政府高官，包括穆罕默德王储的顾问沙特·夸塔尼和情报局一名副局长。

    但死神并未停止行动。据土耳其“Daily Hurryiet”新闻网报道，“暗杀小队”成员之一、31岁的马沙尔·萨阿德·博斯塔尼回到利雅得后，在车祸中丧生。报道暗示，下一位“意外死亡者”可能是驻伊斯坦布尔总领事奥塔比。

    一名自称知情者的人士告诉路透社，涉事领事馆的司机也是“暗杀小队”的一员，在他协助下，这伙儿人把卡舒吉的尸体交给一名当地人。这名“知情者”还表示，穆罕默德王储“对这次行动一无所知”，王储的意愿被“严重扭曲”，随后的指示“越来越不明确”，最终导致惨案发生。

    英国广播公司（BBC）指出，此事有两种可能：要么王储就是幕后主使，要么他失去了对大局的掌控，任由手下擅自行事。然而，王储手握大权，支持者甚众，年轻一代对他的改革寄予厚望。因此BBC认为，第二种情况不大可能出现。

    对于沙特给出的解释，土耳其不买账。“我们不会假定任何人有罪，但也不接受借口。”土耳其官员奥马尔·塞利克宣布，“我们将按照总统的意愿，竭尽所能让真相水落石出。”

    土耳其多名官员向媒体透露，该国握有卡舒吉遇害的证据，包括那段录音。不过，没人能说清这些证据从何而来。《纽约时报》认为，它们可能来自土耳其对沙特使领馆的窃听或监控，承认它们的来源就是承认违反了国际法。

    从10月6日起，土耳其断断续续向外界抛出手中的证据。在《纽约时报》看来，泄露证据的时间经过深思熟虑。沙特国王致电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后，美国总统特朗普派国务卿蓬佩奥赴沙特进行调查，但沙特迟迟没给出交代，美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消停”了几天后，失望的土耳其抛出了更多“猛料”。

    土耳其为何对沙特穷追不舍？

    美国财经媒体CNBC认为，土耳其的举动背后，混合了地缘竞争、私怨与外交手腕——“邻居”在土耳其的地盘上行事肆无忌惮，让埃尔多安大为光火；卡舒吉和埃尔多安都是穆兄会的支持者，而穆罕默德王储与穆兄会不共戴天。

    CNBC称，埃尔多安希望在卡舒吉事件上大做文章，以削弱穆罕默德王储正在崛起的势力。他还希望把美国从沙特那边拉拢过来，推动美土关系走出低谷。

    案件错综复杂 美国态度微妙

    在这桩错综复杂的案件中，美国扮演的角色举足轻重，态度也颇为微妙。

    对于土耳其的指控，特朗普称不能对沙特进行“有罪推定”，并否认自己在庇护中东盟友。10月17日的白宫记者会上，他表示，已要求土耳其提供所有音频或视频的拷贝，但他“不确定它们是否真的存在”。

    19日，沙特政府刚一宣布卡舒吉的死因，立刻得到了美国总统的背书。“这是个好的开头。”正在亚利桑那州路克空军基地视察的特朗普告诉媒体，他认为“卡舒吉死于打斗”的说法是可信的。

    然而，只过了一天，特朗普的口风就变了。他对《华盛顿邮报》批评称，沙特给出的解释不过是“陈词滥调”。不过，他仍然维护着沙特王室的面子，评价穆罕默德王储是个“强有力的人，控制力很强”，“能把事情料理得井井有条”。他再次强调，美沙关系“非常重要”。

    美国不少议员表示对沙特的解释难以认同，其中包括特朗普的共和党同僚。“必须要求我们的‘盟友’尊重人权。”共和党议员迈克·科夫曼措辞强硬地说，“美国和国际社会应该谴责把外交场所当审讯室的恶棍行为。”科夫曼在公开声明中呼吁特朗普召回美国驻沙特大使。

    “沙特的说法经不起推敲，必须进行全面和独立的调查。”美国参议员马克·华纳告诉CNN，“特朗普的立场再次表明这届政府缺乏领导能力，动摇了美国的国际地位，有损美国价值观。”

    先后为4位美国总统担任中东顾问的布鲁斯·里德尔告诉《今日美国》报：“美国与沙特的关系建立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而不是共同的价值观。美沙毫无共同价值观可言。”

    有分析认为，美国心甘情愿为沙特充当保护伞，原因之一是“油浓于水”。作为全球产油大国和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主导成员，多年来，沙特控制着石油供应，操纵着石油价格。特朗普希望压低油价，进一步打击依赖石油出口的伊朗经济。里德尔据此认为，“不管卡舒吉之死真相如何，美国与沙特都不会断交”。

    此外，美国是全球最大的军火出口国，而沙特是美国最大的军火客户。在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任期内，沙特向美国购买了约1120亿美元的军火。特朗普上任后，两国签署了约40亿美元的军火合同。跟金主断交，无异于“惩罚自己”。

    “事关利益，无关道德。”美国海湾事务研究所主管阿里·艾哈迈德说。

    “他们摧毁了你的身体，但你的笑声将永远回响”

    卡舒吉是死是活已盖棺定论。他的未婚妻哈提丝·森吉兹目前处于土耳其政府的24小时保护之下。她告诉CNN，这些天来，她陷入了“深深的悲痛和狂乱”，觉得自己对未婚夫之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沙特公布卡舒吉死讯的那天晚上，森吉兹在推特上发布了一段视频。视频中，卡舒吉坐在广场上，一脸严肃地对着镜头讲话，突然，一只猫跳上了他的膝盖，赖着不肯走。卡舒吉的发言被打断了，他低下头无奈地看着猫咪，忽然软化了神情，笑了起来，直到身旁有人轻轻地抱走了这位不速之客。

    “他们摧毁了你的身体，但在我的灵魂深处，你的笑声将永远回响。”森吉兹写道。

    坊间有许多关于卡舒吉家世和背景的传闻，尤其是他对信念的执著。卡舒吉给《华盛顿邮报》撰写的最后一篇文章，或许给他的遭遇做了最好的诠释：

    “人们曾经以为，阿拉伯世界的光明和自由即将到来……他们的期望很快破灭了：阿拉伯国家要么回到过去，要么面临比过去更严苛的高压管制。我的一位作家朋友被判坐牢5年，因为政府认定他说了权贵的坏话……阿拉伯世界正笼罩在自己的‘铁幕’下，这是内部争权夺势的结果。我们需要传统媒体的现代版本，给公民了解世界的机会。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建立一个平台，让阿拉伯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们深受贫困、管理不善和教育匮乏之苦。通过建立一个独立于民族政府的国际论坛，普通的阿拉伯人也能解决重大的社会问题。”

    本版图片来源CF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