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新闻在印度制造真命案

    假新闻不只是特朗普每天在推特网上炮轰的政治性报道，也是朋友圈中的“震惊！再不转发就晚了”。各国社交媒体上充斥着这些耸人听闻的标题，有些人看了一笑而过，有些人却信以为真，最终酿成一桩桩真实的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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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络谣言引发“集体杀人事件”

    27岁的印度小伙儿阿扎姆从小就是优等生，在英国接受教育，毕业后成为谷歌公司的工程师。他和妻子在印度特伦甘纳邦首府海得拉巴建立了家庭，孩子刚满两岁，一家人过着令人艳羡的中产生活。

    7月13日，阿扎姆和两位朋友开着新买的车出游，其中一人来自卡塔尔。回家路上途径卡纳塔克邦，3个年轻人决定去比达尔县探访友人。在农田边稍作休息时，卡塔尔人掏出从家乡带来的巧克力，分赠给村里的孩子们。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好意会惹来杀身之祸。

    不知为何，有个孩子突然嚎啕大哭，引起了村里老人的注意。长者们立刻高声吆喝，有村民上网发信息把邻村人也召集过来，没多久便聚集了约2000人。阿扎姆和朋友们被手握棍棒和石块的人群团团围住。

    据《印度时报》报道，当地近期流传着“犯罪团伙绑架儿童”的传言。村民们常用的即时通讯软件WhatsApp的群组被一段视频刷屏，视频中，两名骑摩托车的男人将玩耍的孩子从街头掳走，绝尘而去。

    这段视频在4月前后开始在印度网络上传播，或许因为戳中了许多人内心的恐惧，它被添油加醋、疯狂转发，连最偏远山区的网民都耳熟能详。难辨真伪的村民们惶惶不安，一些地方自发组织起稽查队，提防每一个生面孔。

    疯传的谣言成了催命符。阿扎姆的车被成百上千名成年男子围追堵截。比达尔县的警察帕蒂尔告诉《印度斯坦时报》，这名惊恐不已的工程师驾车冲出了村庄，但村民们通过WhatsApp号召数公里外的村庄加入围堵，直到汽车撞上一处桥墩，在水沟里翻覆。

    3人被拖出车外。他们竭力辩解自己不是绑架犯，卡塔尔人亮出了护照，当地警察到场维持秩序，但2000多名狂暴的村民不予理会。在逃亡路上，阿扎姆撞倒了一名骑自行车的村民，更令当地人愤怒。在印度电视台播放的视频片段中，一名警察恳求村民们停手，但无人理睬他，3名警察为救人而受伤。

    暴行持续了近一个小时，阿扎姆被殴打致死，他的两个朋友重伤送医。

    阿扎姆的父亲悲伤地对《印度时报》说，阿扎姆出示了身份证来证明自己不是绑架犯，他的卡塔尔朋友也乞求人们冷静，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而不是处以私刑，但谁也不肯听。据法新社报道，卡纳塔克邦副首长帕拉梅什瓦拉奥谴责这一暴力事件，并敦促警方尽快将凶徒绳之于法。“我劝大家不要听信谣言，用法律解决问题。若有可疑的人物或活动，请向警方报告。”他说。

    这时，印度政府才开始调查谣言的来源。他们很快发现，被疯传的视频根本不是真实事件，而是巴基斯坦拍摄的关于警惕绑架案的公益广告。无数印度自媒体在加工、转发过程中使其“成真”，并且成为“在印度发生的事”。

    截至7月17日，印度警方已逮捕32名参与阿扎姆一案的嫌犯，其中包括一名召集村民参与暴行的WhatsApp群组的群主。警方将此案定性为网络谣言引发的集体杀人事件，并指责WhatsApp未能有效遏制虚假信息。本月，脸书在印度几家主要报纸上刊登整版广告，教人们如何识别假新闻。

    假新闻煽动私刑

    发生在卡纳塔克邦的悲剧只是一个缩影。据《华盛顿邮报》报道，自2017年5月起，因社交媒体传谣导致的致死事件在印度各地层出不穷。阿扎姆遇害前不久，5名“可疑人士”在马哈拉施特拉邦的图莱被活活打死，当地人对“绑匪掳走儿童、贩卖器官”的谣言深信不疑。7月1日遇害的5人都是流浪汉。图莱警察局局长告诉《印度时报》：“我们正尝试通过社交媒体和地区电视台广为宣传，抵消虚假信息的影响。”

    更早之前，特里普拉邦有3人被杀。事件的起因是，6月26日一名11岁男孩死亡后，WhatsApp上立刻传出谣言，称男孩死于器官贩子之手，并信誓旦旦地称，当地一名政党领袖承认男孩被盗走肾脏。虽然警方迅速公开验尸报告驳斥了谣言，但未能阻止私刑。

    据路透社报道，5月底，谣言导致两人在中央邦被约50人当众打死。在班加罗尔，WhatsApp上的传言称有400名人贩子潜入当地，导致一名26岁的建筑工人无辜遇害。据《印度时报》统计，从2017年5月到今年7月，印度至少发生了13起此类案件，造成27人死亡。

    彭博社指出，这些案件的遇害者有共同之处：他们都是“外人”，来自外地，属于不同的宗教，说另一种语言，或仅仅是“看起来与众不同”。

    据路透社新闻研究所6月14日发布的《2018年数字新闻报告》，2014年至今，全球使用WhatsApp阅读和分享新闻的点击量几乎增长了两倍，在很多国家超过了推特；拉丁美洲和亚洲的比例尤其高，例如巴西和马来西亚（分别达到48%和54%）。

    社交媒体的繁荣导致消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据马来西亚《中国报》报道，7月12日，因误信社交网站上“卡车司机被保安打死”的假新闻，60多名马来男性持械“讨伐”，将马中关丹产业园区的4名保安打伤。路透社报道称，“情侣驾驶福特轿车到处绑架小孩”的假消息在巴西不胫而走，不久就有一对情侣被“行使正义”的民众殴打的图片流传。

    造谣容易辟谣难

    “造谣动动嘴，辟谣跑断腿”，这揭示了与假新闻斗争的困难。据“德国之声”电台报道，印度警察驾车走村串巷，用高音喇叭告诫民众不要轻信和传播假消息，并讲解散布谣言的后果。警方还设立了社交媒体控制室，关注网络舆情和热点，一旦发现造谣者便锁定身份实施逮捕。

    然而，这些努力在上亿网民、上百亿条信息的洪流面前，显得微不足道、杯水车薪。

    印度有超过2亿名WhatsApp用户，是WhatsApp在全球最大的市场，这些用户每天发出约137亿条即时通讯信息。这一平台允许用户匿名，且不验证身份信息，所有发言都经过加密，对话仅限于用户之间和群组之内，导致谣言的来源和去向几乎无从追查，更谈不上从源头限制其传播。随着近年来网络和智能手机的普及，印度农村的上网率快速提升，谣言的受众群体也急速膨胀。据彭博社报道，在一些极端案例中，甚至有对谣言深信不疑的村民打死前来辟谣的宣传人员。

    7月3日，印度通信和信息技术部向WhatsApp发出严厉警告，要求该公司不再逃避责任、立刻采取行动。WhatsApp回应称，他们对暴力行为感到震惊，并一直在以技术手段防止应用程序遭滥用；至于实际措施，WhatsApp的群主已能禁止群成员发布信息，该公司还将上线“标签”功能，将消息标记为“转载”和“原创”，以提醒用户“三思而后转”。不过，该公司未宣布新功能何时正式推出。

    WhatsApp正在与印度的非政府组织和专家合作，并计划启动一个与印度执法官员直接接触的项目。据新德里电视台报道，WhatsApp 7月5日设立了“社会科学与不实信息科研奖”，悬赏5万美元征询“止谣”良方。“我们认为，虚假新闻、错误信息和恶作剧的传播问题，最好是由政府、民间和科技公司共同努力解决。”该公司称。

    政府、社会和社交媒体平台都在努力，但假新闻依然四处传播、制造新的惨剧，为何会如此？新加坡《联合早报》7月19日指出，人们之所以上假新闻的当，与其政治立场和个人偏见关系不大，更多的是因为“懒得动脑子”，看什么都相信，而这种“懒病”目前“无药可医”。

    想独立思考和运用批判性思维也不容易。社交媒体上各路消息重重叠叠，各种“反转”乃至“反反转”令人应接不暇，再冷静的人也难免陷入混乱。更糟糕的是，在美国、欧洲及亚洲的很多地方，许多人对主流媒体失去信任，权威的丧失让辟谣更加困难。美国总统成天指责美国影响力最大的媒体制造“假新闻”，民众还能相信谁？

    比起辟谣，假新闻给人们塑造的第一印象和冲击才是最可怕的。人们对事物的既定印象很难改变，即使苦口婆心地反复解释，许多人仍对谣言将信将疑、宁信其有，何况谣言往往直触人们内心最深的恐惧。

    “警察给我们科普了假新闻，也澄清了绑架孩子的视频是假的，可我还是忘不了第一次看到视频时感受到的恐惧和难受。”一位24岁的印度村民告诉英国广播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