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被嫁妆“绑架”的婚姻

    不久前，一名印度男子在朋友婚礼上遭到绑架、被迫和陌生女孩结婚的视频在各国社交网络引起了反响。

    由于负担不起高额嫁妆，印度很多贫困家庭担心无法“有钱人终成眷属”，只好给女儿“抢”个新郎回家。在这一风气尤为突出的比哈尔邦，很少有未婚年轻男子敢在夜晚单独外出。卡塔尔半岛电视台称，“绑架婚姻”已成为当地难以抹去的污点。

    “我们是给你办婚礼，又不是送你上绞刑架”

    维诺德·库马尔遭到绑架时，正在比哈尔邦首府巴特那参加朋友的婚礼。在婚宴上，有个人找他攀谈一番后主动提出送他回去，路上却借口要找东西把他带回了自己家，锁进一个小房间。

    维诺德被换上了华丽的新郎礼服。盛大的婚礼早已准备妥当，万事俱备，只欠新郎。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这位29岁的工程师被迫娶了一名素未谋面的女子。

    在时长5分钟的婚礼视频片段中，被推来搡去的维诺德不停地抹着眼泪，乞求人们放了他。当他拒绝把朱红色颜料涂抹在新娘身上时，一旁的女方亲戚劝他：“我们是在给你办婚礼，又不是送你上绞刑架。”

    “那个女人的哥哥殴打我，威胁我说，如果不娶他妹妹就死路一条。”他告诉印度新德里电视台，“他们用枪指着我的头，我无助极了，一直在哭，但他们毫不动容。”

    婚礼结束后，维诺德被带回那个小房间，门口有人持枪看守，“根本不可能逃走”。第二天早上，女孩的家人打开了房门，要求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接受这个女孩”。他偷偷拿了一部手机，通知了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儿子被绑架之后，库马尔家不断接到恐吓电话，要求这个家庭接受新娘。维诺德回家后报了警，但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得到任何回复，没有人对绑架者采取任何行动。

    据《印度斯坦时报》报道，在比哈尔邦，每年约有3000名单身男性被绑架、殴打至失去反抗能力后，按照印度教习俗举行婚礼，相当于平均每天有9桩“绑架婚姻”发生。去年1月到3月，警方接到800多起绑架报案，其中只有8起的目标是勒索赎金，其余都是“抢婚”，被绑架的男子年龄通常在17～30岁之间。

    2017年3月，巴特那一名17岁学生在路上被自行车撞晕，4名绑匪带走了他。恢复意识时，他已经穿着结婚礼服，与一名15岁女孩结了婚。

    2009年5月，绑匪劫持16岁的拉尔巴布的过程中，他的一个朋友被枪击身亡。随后，拉尔巴布在杰哈巴德地区一座寺庙里娶了13岁的妻子。

    被一帮暴徒绑架后的第四天，巴特那的银行职员苏哈什·库马尔跟从没见过的女孩结了婚。他流着眼泪请求用金钱给自己“赎身”，但只要一提这事，那家人就抄起拖鞋和扫帚殴打他。在充满屈辱的结婚典礼中，苏哈什腰上始终绑着绳子。在那个黑暗的时刻，他一心只想让噩梦快点结束。

    婚礼后第二天带着妻子回家的苏哈什发誓，一定要报复对方。但就像成千上万和他有着类似遭遇的男人一样，他更担心绑匪报复，因为专业的犯罪团伙会监视这些被抢的新郎一段时间。他害怕再被没完没了地殴打，只好听天由命。

    “结婚后，绑匪还会收取额外的费用，保证新郎服服帖帖地过日子。”巴特那的政治活动人士米特莱什·辛格告诉英国《每日电讯》报。

    “绑架婚姻”是条“捷径”

    维诺德被绑架后，家人立刻报了警，但连警察都劝他，既然已经结了婚，就好好跟妻子过日子。事实上，在比哈尔邦，社会和宗教都默许“绑架婚姻”，政府工作人员也常支持“弱势的女方”，不给男方解除婚约的机会。

    毕竟，如果不抢一个丈夫回来，没有丰厚嫁妆的女孩很难嫁出去。

    尽管被法律禁止，天价嫁妆的现象在比哈尔邦仍然普遍。因为男方受教育花了不少钱，女方父母被默认要进行补偿。印度传统习俗认为，新娘的嫁妆中黄金越多，婚后生活越富裕和幸福，因此有儿子的家庭往往想方设法地多要现金和黄金珠宝，借此致富；女孩则被视为“赔钱货”，逼得父母卖房借贷。

    更糟糕的是，对嫁妆的要求往往成为婚姻中持续不散的阴影。妻子拒绝或无力满足夫家的要求时，就可能遭到虐待，甚至被强迫穿上易燃的尼龙纱丽、浇上石蜡，然后点燃，行凶者只需声称是其做饭时不小心着了火。

    据半岛电视台报道，到上世纪80年代初，这种残忍的案例已十分常见。根据官方数据，仅在1998年到1999年间，印度就有超过1.2万名女性被烧死，其中比哈尔邦死亡人数最多。反对天价嫁妆的活动人士和非政府组织认为，真实数字还要高得多——平均每10分钟就有一名女性被烧死。以至于政府制定了新法，只要女性在结婚7年内身故，就会被判定为非自然死亡，其丈夫和公婆将面临谋杀指控。

    然而，作为印度最贫困的地区之一，比哈尔邦贫穷落后、基础设施破败、识字率低、腐败盛行。面对男方越来越高的“喊价”，并不是每个家庭都负担得起高昂的嫁妆。

    相比之下，“绑架婚姻”容易得多。

    据《每日电讯》报报道，比哈尔邦是印度28个邦中最不稳定的地区之一，当地政客和地主往往拥有私人军队，法治几乎不存在。年轻姑娘们的父母置办不起体面的嫁妆，便求助于“猎枪联盟”这样的绑架组织，为女儿抢亲。

    这些家庭会根据种姓和社区选择心仪的女婿，中产阶级的专业人士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公务员最受欢迎，其次是医生、商人和企业高管。大学生也“人气”不低，他们往往在考完试回家的路上被绑架。

    物色好“准新郎”、根据其身份谈妥费用后，专业的单身汉绑架团队就开始连续数天尾随目标，甚至不惜在众目睽睽的公共汽车或火车上动手。此外，他们会确保抢来的准新郎态度恭顺。很多被抢的新郎结婚时身上带着红肿和淤青。

    “条件好的单身男子被抢婚吓坏了，他们到了适婚年龄后就很少单独外出，许多人甚至离开了比哈尔邦。”辛哈告诉《每日电讯》报。

    如今，绑架新郎俨然成了一桩高利润、低风险的生意，很多男方家庭放弃寻求警方的帮助，因为他们索要嫁妆也是违法行为。犯罪团伙从中赚足了大笔佣金，几乎没有后顾之忧。

    “‘抢新郎’已经蔓延到印度社会各种姓阶层中。”社会学家赛巴尔·古普塔告诉《纽约时报》，“父母们变得更加雄心勃勃了，只要动用非法手段，他们就能实现把女儿嫁给有钱人的心愿。”

    抢婚将“毁掉孩子们的人生”

    被“抢”去结婚20年后，索努·库马尔爱上了他的妻子，尽管当年那场婚礼对他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这个当过兵的男人在火车站买票时遭到4名武装蒙面者绑架，被塞进一辆汽车带走。他别无选择，只能接受婚姻。“婚礼结束后，女方家人就放心了。”他告诉《今日印度》报，自己“无路可逃”。

    51岁的布拉曼德·杰哈当初也是被绑架结婚，他和妻子穆尼共同生活了近30年，育有5个孩子。“在最初的痛苦过后，夫家全心全意地接受了我。”穆尼告诉半岛电视台，“我们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完美伴侣，共同度过了人生所有的难关。”

    “抢新郎”的习俗残酷却有用。由于绑匪的威胁、官方的冷漠和传统的社会习俗，被“抢婚”的新郎及其家庭往往只能妥协，接受新娘成为家中一员。大多数时候，看在木已成舟的份上，双方家庭会和解。然而，那些相貌平平、几乎没受过教育的女性很少得到友善的对待。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中，她们的处境雪上加霜。即便在杰哈夫妇看来，“绑架婚姻”也是邪恶的，他们希望社会尽快消除这种现象，因为“每个人都应该有机会选择自己的另一半”。

    在一场考试结束的庆祝宴席中，16岁的达门德拉·库马尔被下了药，被绑匪用手枪顶着肋骨逼上吉普车，送到65公里外的一个村子。他和一个女孩同床共枕6天，然后结了婚。直到现在，两个家庭仍在为这场不情愿的婚姻值多少嫁妆而争吵不休。

    18岁的兰迪尔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绑架，直接押到寺庙结婚。仪式结束后他被带到新娘家中，当地人告诉他，如果他胆敢伤害或抛弃这个女孩就会被灭门。他震惊了，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足以改变一生命运的场面。兰迪尔的父母报了警，警方逮捕了绑架者，婚姻最终被宣告无效。

    随着政府开始重视，在“绑架婚姻”猖獗的比哈尔邦，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报案。古普塔认为，抢新郎现象已逐渐减少，最近5年警方统计的案件数量有所增加，是因为人们报警的意识更强了。

    当地社会学家普拉迪普·库马尔·杰哈告诉半岛电视台，过去十几年来，人们逐渐意识到“抢新郎”的恶果，“绑架婚姻”随着新娘被抛弃或绑匪被逮捕而纷纷崩溃。许多以绑架新郎维生的失业青年在政府帮助下找到了体面的谋生方式，走出了犯罪的泥潭。

    然而，巴特那大学社会学系主任普拉萨德指出，“绑架婚姻”仍然是比哈尔邦的一个污点，除非社会观念彻底改变，否则这种错误仍将不时重演，“毁掉孩子们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