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格瓦拉作为革命者的人生是短暂的,但他作为“偶像”的知名度并未因时间流逝而衰减。他辞世后的半个世纪中,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格瓦拉”,他的魅力足以超越政治立场和意识形态。
或许有人不知道切·格瓦拉的生平,但很少有人没见过他的头像。1967年10月9日,39岁的格瓦拉在玻利维亚被政府军士兵杀害。从那一刻开始,一位革命者的人生落下帷幕,一个“偶像”的传奇流传。
半个世纪过去,“切·格瓦拉”依然是互联网上的热词。有人说,如果说他的老战友菲德尔·卡斯特罗是以对生存学的极致演绎而成名,那么,格瓦拉就是以殉道者的精神把“反生存学”进行到底。
倒下的革命者成为“偶像”
1966年11月,切·格瓦拉易容改装,怀着在更多国家建立理想社会的愿望进入玻利维亚,将武装斗争的矛头直指美国扶植的独裁政府。《格瓦拉:革命的一生》一书的作者乔恩·李·安德森说:“如今看来,你会觉得这是一种幼稚、笨拙的理想主义。”彼时,距格瓦拉辅佐卡斯特罗在古巴建立社会主义政权,只有7年。
在缺乏“群众基础”的玻利维亚,古巴革命“以弱胜强”的经验难以复制。进入沼泽密布、荆棘丛生的玻利维亚南部地区后,格瓦拉和他麾下的47名游击队员很快陷入困境:和后方失去联系,补给所剩无几,饱受瘟疫折磨……1967年8月下旬,这支孤立无援的队伍遭遇政府军和美国中央情报局设下的埋伏,折损了半数人马。一个多月后,在名为拉伊格拉(La Higuera)的小村庄,格瓦拉和战友们迎来了最后时刻。
“不要杀我,我就是切。我活着比死了有价值。”英国《卫报》称,最后一支步枪在激战中损毁后,格瓦拉面对重重包围,平静地公布了身份。
加里·普拉多曾是参与追捕格瓦拉的一名军官。时隔多年,他对英国《卫报》描述了格瓦拉被俘时的场景:那个男人“看起来窘迫、憔悴、肮脏,似乎没有英雄的模样”。
当被对方问及“打算如何处置我”时,普拉多告诉格瓦拉,他将被送上军事法庭。然而,后者并没有机会出庭。次日,玻利维亚当局便召集媒体,公布了他的死讯。
法新社记者马克·哈顿是当时在场的记者之一,他在当年10月11日的报道中写道:“死者躺在担架上,双眼半睁,只穿了一条橄榄绿色的裤子。玻利维亚当局坚称他是在战斗中伤重不治。”马克注意到,在场的士兵里有美国人,但他们假装听不懂英语。
普拉多承认,军方早就接到密令:跟爸爸说早安。这是就地杀死俘虏的意思。在那个年代的拉美,未经审判就处决的情况十分常见。为确认死者身份,士兵们砍下了格瓦拉的双手,遗体被秘密掩埋,30年后才重见天日,重新安葬于古巴的陵园。
现年87岁的苏珊娜当时是名护士,她亲手清理了格瓦拉的遗体。“人们都说,他看起来就像受难的基督。”她回忆道。
以无畏感召“朝圣者”
生前,切·瓦格拉被玻利维亚人视为“侵略者”;身后,他给自己短暂生活过的地方带来了利益。每年他的忌日前后,玻利维亚拉伊格拉村都会挤满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音乐会和各种追思活动举办了一场又一场。今年,古巴政府代表和格瓦拉的后代亲临纪念仪式现场。
这个小小的村庄修建了6家旅舍,预计10月一个月的入住人数就将达到五位数。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视格瓦拉为偶像,但当地人坦言,“如果没有他,我们就会失业”。
玻利维亚甚至为“朝圣者”打造了“切·格瓦拉之旅”。从他被捕的山谷开始,沿途的房屋墙上涂着他的肖像;在他度过人生中最后几个小时的学校里,教室中陈列着老照片、颂词和各种纪念品。当地政府为格瓦拉竖起雕像和纪念碑,建了博物馆和文化中心。
在这个如今仍不富裕的国家,格瓦拉留下足迹之处几乎都有商机。他刚到玻利维亚时住过的旅馆成为旅游目的地,很多人打听他住在哪个房间,即便房价比普通房间高两倍。
时至今日,大多数人早已淡忘了格瓦拉身上的政治色彩,这恰恰是他容易引起争议的部分。美国《史密森尼杂志》认为,古巴革命前,“首都哈瓦那就是现在的拉斯韦加斯”。那时的古巴社会金钱至上、腐败丛生、贫富悬殊、阶层固化,但总体上运转尚可。革命胜利后,被任命为工业部长的格瓦拉推出了一系列雄心勃勃却脱离实际的政策,如大量引进并不实用的石油生产设施,却不肯将资源向古巴多年来赖以生存的蔗糖产业倾斜。在国家银行行长任上,他力主废除货币,希望用“精神激励”代替“物质激励”,督促人们义务劳动。
古巴革命取得了胜利,但在拉丁美洲其他地方,自下而上的社会变革几乎全以失败告终。不过,如今拉美的不少左派领导人是当年的游击队员,他们对以往进行反思,采取更务实、更缓和的改良措施,确保政局稳定。从这个意义上讲,格瓦拉的火炬并未熄灭。现任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公开表示,将采取一系列措施向格瓦拉牺牲50周年纪念日致敬,“重新发起反帝国主义斗争”。
格瓦拉之子卡米洛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虽然把社会主义制度引入一些国家的努力失败了,但社会主义制度以另外的方式被建立了”。
格瓦拉去世50年后,古巴和美国已重建外交关系,华盛顿在拉美的主要目标变成了“打击毒品犯罪”。来自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项调查显示,在今日拉美,年轻人比上一代更“亲美”,18至29岁的群体中,72%对美国有好感。
在这样的背景下,挑战旧世界的无畏精神,成为格瓦拉在拉美留下的最重要遗产之一。
内在矛盾无损他的魅力
经历了一系列惨痛的失败,21世纪的政治人物似乎更倾向于理性与保守。德国总理默克尔因“永远不做实验”的务实作风广受追捧,美国总统特朗普因鲁莽冒进的言行屡遭批评。但作为符号的切·格瓦拉始终屹立不倒,在不同的人眼中呈现出不同的含义。
在商人看来,格瓦拉是盈利的保证。他那张著名的波普风格头像的照片拍摄于1960年,当时他正在发生爆炸的一处码头参加追悼活动。谁也不能否认它作为人类历史上最著名肖像之一的地位。海报、墨镜、唱片、文化衫、马克杯……格瓦拉无所不在。
在拉丁美洲,格瓦拉身上寄托着人们对英雄的憧憬。古巴的一名受访者告诉英国广播公司:“他一直与我们同在,他是这个国家的骄傲。”在一些不发达地区,格瓦拉甚至被赋予了神格。玻利维亚导游里奥·李诺对《卫报》表示,他亲眼见到有人向格瓦拉祷告,认为他能治疗百病。古巴作家艾德蒙多·迪斯诺斯告诉美国广播公司(NBC):“切的形象已被商业化,但他始终是世界革命史的一部分,他的意义永不改变。”
有人认为,格瓦拉已经从意识形态中独立出来,成为一个流行文化符号,一面旗帜,一个具有摇滚精神的流浪者。这个版本的格瓦拉被塑造成骑着摩托周游南美的嬉皮士,代表着自由和反叛,深受渴望彰显自我的文艺青年推崇。看了展览“格瓦拉:革命者及偶像”后,NBC记者希恩·奥哈根感叹道:“对如今的年轻人而言,格瓦拉更像列侬,而不是列宁。”
在理想主义者心中,格瓦拉是奉献和牺牲精神的化身。正如他生前所言:“我怎能在他人的苦难面前转过头去?”他的拥趸深信,他是真正的英雄和领袖,为了信仰甘愿付出生命。《玻利维亚全国解放军》一书作者、社会活动家海克特·乌达塔认为,格瓦拉在玻利维亚的斗争并没有失败,“这要看你如何定义成功”。
一些保守派固执己见,发誓与格瓦拉和他背后的意识形态对抗到底。据《华盛顿观察家》报消息,近日,西点军校的一名毕业生在网上贴出自己身穿印有格瓦拉头像T恤的照片,校方随即宣布这种行为“有违美军价值观”,还有美国议员要求惩处当事人。
在家人和朋友的印象中,格瓦拉一直是个富有感染力的人。卡米洛回忆道,父亲曾告诉他们,作为革命者,他必须牺牲家庭的一部分,甚至自己,但他总是尽可能地陪伴家人,身处异乡也时常寄回明信片。“有一次,母亲告状说孩子不听话,父亲就写信说,他们再不乖,就把非洲鳄鱼带回家。这招特别管用。”卡米洛说。
格瓦拉的人生中不乏矛盾,但这恰恰是他魅力的一部分。他出身富庶家庭,却投身为穷苦民众谋福祉的道路;他憎恨资本主义,却欣赏名表、高尔夫和摇滚乐;他有时漠视身边的人,却为了素不相识者奔赴险境……
理想贯穿了切·格瓦拉39年的人生。他留给世人的,是理想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