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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9月27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人们该信任米歇尔·琼斯吗?

从阶下囚到名校生

本报特约撰稿 胡文莉   青年参考  ( 2017年09月27日   06 版)

    米歇尔·琼斯

    米歇尔·琼斯(中)在狱中参加关于住房政策问题的课程。

    印第安纳女子监狱上演了舞台剧《斯特灵顿公爵夫人》,参演人员在结束后谢幕。米歇尔·琼斯创作了该剧的剧本。

    据美国福克斯新闻网9月22日报道,美国哈佛大学超过150名教授近日对该校管理层撤销米歇尔·琼斯的博士生录取通知书公开表示抗议。米歇尔·琼斯为何能让150位名校教授集体为她鸣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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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狱后人生“开挂”

    据美国《纽约时报》报道,这位45岁的哈佛申请人经历确实不一般:黑人女性米歇尔·琼斯今年刚从印第安纳女子监狱获释。她入狱20年的原因,是杀死了自己4岁的儿子。

    怀孕时琼斯年仅14岁,她自称怀孕并非自愿,而是被一名高中男生逼迫的。得知此事,愤怒的母亲用木板猛击琼斯的小腹,然后把她赶出了家门。琼斯辗转于多个收容所和寄养家庭,而她生下的布兰登患有先天性疾病。从1992年起,再也没人见过这个一出生就不受欢迎的孩子,琼斯对他的下落讳莫如深。

    两年后,在一家心理治疗机构里,长期承受巨大心理压力的琼斯终于承认,当时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儿子的她不堪重负,忍不住殴打了孩子,把他一个人扔在公寓里,数日后才回家。那时,布兰登已经死在了卧室里。琼斯草草掩埋了儿子。布兰登的尸骨在哪里,至今无人知晓。

    琼斯称,多年遭受遗弃和暴力对待使她精神崩溃,把委屈和愤怒发泄在年幼的孩子身上。“我向自己和死去的儿子发誓,将用余生赎罪,做一个对社会有价值的人。”在给哈佛大学的入学申请书中,她写道。

    1996年,琼斯被判处50年监禁。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几乎等同于宣告“此生完结”。然而,她的人生却奇迹般地在狱中“开了挂”。

    入狱后琼斯并未放任自流,她在印第安纳女子监狱的法律图书馆工作5年,自学并考取了律师助理资格。2004年,她获得了波尔州立大学学士学位,还攻读了印第安纳大学的研究生课程。

    琼斯对历史的兴趣始于2012年。当时,历史学家凯尔茜·考夫曼到监狱做志愿工作,鼓励囚犯研究她们身处的监狱——建于1873年的美国第一座成年女性劳教所。在教授的支持下,琼斯大量阅读图书馆档案,并在详细研究监狱名册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座监狱里从未关押过妓女,尽管这个职业在印第安纳州并不合法。

    经过研究,她和另一名狱友发现,当时天主教会名下的一家洗衣店实际上是为“失足妇女”开办的教化所。她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全国30多家类似机构。在考夫曼教授指导下,她们将研究成果发表在一份学术期刊上。

    没有人知道琼斯怀着什么样的信念、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取得这番成就。监狱中没有网络,图书馆藏书多是慰藉女犯心灵的爱情小说,她唯一的学习途径是印第安纳州档案馆资料的复印件。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研究成果获得了2016年印第安纳历史学会最佳研究项目奖。此外,她还创作了多部戏剧,其中一部将于12月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剧院上演。

    哈佛收回了她的录取通知书

    取得学术成就后,琼斯萌生了继续深造的想法。2016年,她在狱中向8所美国顶尖大学提出了博士生入学申请。在这些名校中,哈佛大学是她的首选。

    近年来,哈佛大学进行了不少改革,雇佣大量有色人种教员,为研究监狱改革和黑人文化提供了更广阔的视野。该校历史系对监狱的研究成果令琼斯仰慕不已,哈佛大学历史系教授伊丽莎白·辛顿则评价她为那一年美国“最有竞争力的历史系候选人之一”。

    哈佛大学历史系从300名申请人中选择了18人授予录取通知书,其中包括琼斯。今年8月,琼斯被提前释放了——由于表现优秀,她多次获得减刑,原本50年的监禁缩短至今年10月;为了让她赶上开学,监狱把释放日期又提前了两个月。

    眼看琼斯的求学梦即将实现,就在此时,一向不怎么干涉录取事宜的哈佛大学管理层一反常态,撤回了发给她的录取通知书,因为一些教授认为她在申请书中粉饰了自己的犯罪历史,并质疑她能否“承受大学生活的压力”。

    《纽约时报》称,过去10年里,一些大学和机构尝试打破藩篱,帮助囚犯在刑满释放后重回校园与职场。人权组织发起的“冲出牢笼”运动促使多家机构在刑满释放人员的申请书中删除了犯罪记录,哈佛大学研究生院也在其中。这意味着,琼斯有权向哈佛大学隐瞒犯罪史。没想到,琼斯的坦诚反而招来了麻烦。

    “马歇尔项目”是一家关注司法公正的新兴非营利机构,根据其调查,哈佛大学高层撤销录取决定是因为担心“录取这样背景的学生,会在被拒绝的申请人、保守派媒体及家长和学生之间引起轩然大波”。

    “我们没有打算拒绝米歇尔,不过说实话,任何人都可以把她的罪行写进谷歌词条里,福克斯新闻网会说我们为杀害儿童的凶手提供奖学金,而她刚好是个黑人。”哈佛大学美国史研究院教授约翰·斯托弗说,“我们的顾虑之一是,如果录取了她,那么在人人都是龙中龙、凤中凤的哈佛,是否太让人难以接受。”

    该校历史系研究生院主任艾莉森·约翰逊则直言:“米歇尔被判监禁,而不是被判监禁并进入哈佛学习。”

    “我们相信人能改过自新吗”

    琼斯有众多支持者,其中之一是2017年普利策新闻奖得主希瑟·汤普森,她是琼斯的推荐人。琼斯的公诉人戴安·摩尔也支持她。“作为母亲,我认为她犯下的罪行是恐怖的,但哈佛的所作所为很不妥当——判决只是判决,不代表其他。”摩尔说。

    哈佛高层的行为惹来媒体一片哗然。出乎斯托弗教授意料的是,“保守媒体”福克斯新闻网评论称:“哈佛大学将政治利益凌驾于学术价值之上,他们做决定的依据并非标准化流程,而是担心引发公众的焦虑和恐惧。”《纽约客》杂志批评该校“撤销琼斯的录取通知书是可耻的”,美国《赫芬顿邮报》则认为,这说明美国学术界的宽容度也不过如此。

    也有人支持哈佛大学的决定。在美国“热气”新闻网作者约翰·塞克斯顿看来,“马歇尔项目”粉饰了这起谋杀案的严重性:事发后琼斯一直没有自首,布兰登的尸体下落不明正是她企图逃脱法律制裁的伎俩;1996年琼斯入狱时距离儿子死亡已过去4年,1998年她提起上诉,希望改判无罪。“我看不出她有丝毫悔恨之意,哈佛大学也一样。”塞克斯顿还脑补了琼斯吸毒或酗酒后虐待儿子的情节。

    《华盛顿邮报》认为,哈佛大学拒绝录取琼斯的意义已远远超越了事件本身——问题并不在于人们是否该原谅她或为她开脱,而是在于“原谅和赎罪有没有可能实现”。正如辛顿教授所说:“我们相信一个人能改过自新吗?”

    该报指出,在对待犯罪的问题上,美国改革派主张司法革新,保守派则坚持严惩。美国《时代》杂志认为,琼斯引发的讨论就像在“绘制美国社会问题地图”。这个故事流传出了多个版本,不同的人看到的不同版本,决定了他们眼中的琼斯是什么面貌。“这个故事里掺杂了种族、阶级、责任、赎罪、宽恕,还有少许自由精英主义。”

    《时代》呼吁人们原谅琼斯,并称这不仅是因为她已坐了20年牢,不仅是因为她在恶劣的监禁环境中争取到了新生,也不仅是因为童年阴影给她的心理造成了重大影响——更重要的是,就算继续惩罚她,她的儿子也不会重返人世,对其他像布兰登一样的儿童也没有任何帮助。怎样改进监狱制度?怎样打破犯罪的世代循环?琼斯的故事正在向美国社会一些最棘手的沉疴正面发问。

    面对质疑,琼斯回应道:“我知道,我的过去很黑暗,但20年来,我一直在努力做正确的事情,因为我对这世界仍保有好奇心,不相信过去会把我永远困住。我希望人们不要通过有色眼镜来评价我所做的事,以及我的未来。”

    不是所有大学都拒绝了她。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密歇根大学、纽约大学等名校向她伸出橄榄枝,而她接过的是纽约大学的那一枝。

    9月,琼斯穿着监狱发的便服,戴着监狱发的眼镜,踏上了曼哈顿的土地。刚出狱的她从没用过智能手机。她希望将来能在纽约大学监狱教育项目执教,以此铭记她从哪里来。

 

从阶下囚到名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