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麦哲伦海峡
柳杰 文/摄
青年参考
（
2017年04月19日
20
版）
想穿越麦哲伦海峡，是因为被麦哲伦召唤，想看看那不可思议的探险家开辟的航路。
到处打探，没找到横贯海峡的办法。没有船从海峡这一头跑到那一头。这可以理解，从麦哲伦海峡开辟之日起，它就没什么商业价值，而且太危险，自麦哲伦离去之后，有数十支船队在那里遭受灭顶之灾。1913年巴拿马运河开通，麦哲伦海峡的通航价值更是接近于零。
但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一家船运公司有货船能跑一段，而且还有几个舱位对旅客出售，居然在网上就能买到票，于是赶快付钱买了个卧席。
我的行程是，从南纬53度的智利城市蓬塔阿雷纳斯——麦哲伦海峡岸边的港口城市，纬度和中国的漠河相当，不过在世界另一头——坐飞机往南飞，飞过有名的火地岛，飞过号称世界上最南城市的阿根廷乌斯怀亚，到南边的智利岛屿纳瓦里诺，然后从那个岛的小港口威廉姆斯港搭乘开回蓬塔阿雷纳斯的货轮。
头开得特别好，就是坐飞机去威廉姆斯港的时候，感觉自己像筚路蓝缕的拓荒者。
飞机很小，跟面包车差不多大。飞机内部是常见的面包车大小，座位比马扎儿大不了多少，不过多了个靠背，无需对号，随便坐。机舱内壁像国内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常见的公共汽车一样，三合板的壁板，客舱和驾驶舱之间是一个推拉门，就像中国30年前橱柜门那样的质量，没有行李舱。起飞前没有人介绍氧气面罩、救生衣的使用方法，我估摸着飞机上没那些玩意儿，若是栽到海里，乘客就完全靠水性和运气了。没有空姐，没有飞机餐。驾驶员头上有个小塑料电扇。
起飞时风很大，飞机被吹得左右摇晃。这个地区一年中有100多天风力在七级以上。我们没滑行多远就离开地面了，我感觉飞机不是飞起来的，是被风吹起来的。
驾驶舱的门不关。机长有时扭过头冲后面说几句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清。机舱内是完全不隔音的，我们像是直接坐在飞机发动机上。
以前坐飞机，永远不知道驾驶舱里面发生的事。后来看新闻才知道，飞行员在驾驶舱里什么都敢干，他们也许在开飞机，也许在喝咖啡，也可能在睡觉，或者和空姐调情。在电影里，飞行员可能被险情吓晕过去。幸亏我们一无所知。但这个小飞机就不一样了，飞行员做什么都在我眼皮底下。
因为风大，起飞的时候飞机摇晃得厉害，像断线的风筝。机长四肢不得闲，一只脚踩油门（我猜那是油门），另一只脚也踩着什么（可能是离合），一只手抓住头上的一个手柄，另一只手把持方向。副驾驶的一只手在头上，操纵另一个手柄。他们那么紧张，我这看热闹的人就更紧张了。操纵杆是两岔的，像个大弹弓，飞机有两个方向盘，或许是准备在机长晕过去的时候，由副驾驶代行职责。
所有的紧张和疑虑，10分钟后就消失了。到了气流平稳的高空，我们的飞机和波音747一样稳。
实际上那天我们运气好到爆棚，我甚至看到了佛光，飞机的影子映射在七彩光环中央。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在威廉姆斯港降落，虽然寒气逼人，但阳光普照，秋色迷人，这美景连新疆喀纳斯都未必比得过。
我在岛上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就上船了。这是一条约50米长、10米宽的船。跟郑和的船没法比，比麦哲伦的船大多了。露天的船肚子里停着两辆拉集装箱的卡车。共有五六个船员，6个乘客。36个小时后航程结束，我回到蓬塔阿雷纳斯，一轮明月照在麦哲伦海峡漾着微澜的海面。
说实在的，和去威廉姆斯港的小飞机之旅相比，麦哲伦海峡的航程显得有些平淡。巴塔哥尼亚让人心惊胆战的狂风？没有。乱石穿空、惊涛裂岸的航道？没有。迷魂阵一样的歧路？没有。这是让人赏心悦目的旅程，在那样的纬度，天空、霞光、空气的味道都和别处不同，秋色瑰奇，还有壮丽的雪山、冰川。
在船上我最忙的事情好像就是吃饭，似乎每隔两个小时厨师就会来敲舱门请我去吃饭，我甚至吃到了最爱吃的炖牛肚。除了正餐，还有丰盛的下午茶。但是，总觉得欠点什么。只有登上舰桥冒雨拍照被刺骨的冷风吹到的时候，在漆黑的夜里船被风吹得大幅波动难以入睡的时候，我才对麦哲伦和他船队的遭遇略有体会。他们用了30多天驶过这段500多公里的航程，付出了19个水手的性命。
说到底，我这不是什么探险，是观光。真碰上麦哲伦那样的遭遇，我们哪里吃得消？船长显然有接待无聊游客的丰富经验，沿途哪里有鲸鱼，哪里有海豚，哪里有海獭，哪里有冰山，了如指掌，会提前通知乘客准备好相机。我在驾驶舱看热闹的时候，船长还让我掌了会儿舵。舵盘和9英寸的披萨饼差不多大，我把手放在它上面保持不动大约一分钟，然后还给船长。真是体贴入微的船长，这样的机会对一个连登上海拔超过200米的山包都要昭告朋友圈的人来说，太珍贵了。现在我可以宣称，我曾驾驶货轮穿越麦哲伦海峡，而不必担心撒谎的指控。
自有人类以来到500年前，全世界只有一个葡萄牙人有这样的能力，他率领一支由欧洲各国流氓、恶棍、罪犯充当水手的船队（由5条小帆船组成），带着两万多磅面包干从欧洲大陆出发西行，花了13个月才找到这个海峡，然后带着几乎被饥饿、疾病、死亡、猜疑、绝望击溃的船队穿过它，进入世界上最大的一片水域。那片水域没有欧洲人知道，更别说在里面航行了。他一口气向西航行了100多天，才到达今天叫菲律宾的地方。自此以后，人类才确信，我们居住的地方，脚下看起来平平的地方，其实是一个球体的一部分，如果你能像那个葡萄牙人一样勇敢、坚韧，既目空一切又脚踏实地，既心雄万丈又谨小慎微，那么不管朝东还是朝西，只要一直朝同一个方向前进，你就能回到出发的地方。
想穿越麦哲伦海峡，是因为被麦哲伦召唤，想看看那不可思议的探险家开辟的航路。
到处打探，没找到横贯海峡的办法。没有船从海峡这一头跑到那一头。这可以理解，从麦哲伦海峡开辟之日起，它就没什么商业价值，而且太危险，自麦哲伦离去之后，有数十支船队在那里遭受灭顶之灾。1913年巴拿马运河开通，麦哲伦海峡的通航价值更是接近于零。
但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一家船运公司有货船能跑一段，而且还有几个舱位对旅客出售，居然在网上就能买到票，于是赶快付钱买了个卧席。
我的行程是，从南纬53度的智利城市蓬塔阿雷纳斯——麦哲伦海峡岸边的港口城市，纬度和中国的漠河相当，不过在世界另一头——坐飞机往南飞，飞过有名的火地岛，飞过号称世界上最南城市的阿根廷乌斯怀亚，到南边的智利岛屿纳瓦里诺，然后从那个岛的小港口威廉姆斯港搭乘开回蓬塔阿雷纳斯的货轮。
头开得特别好，就是坐飞机去威廉姆斯港的时候，感觉自己像筚路蓝缕的拓荒者。
飞机很小，跟面包车差不多大。飞机内部是常见的面包车大小，座位比马扎儿大不了多少，不过多了个靠背，无需对号，随便坐。机舱内壁像国内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常见的公共汽车一样，三合板的壁板，客舱和驾驶舱之间是一个推拉门，就像中国30年前橱柜门那样的质量，没有行李舱。起飞前没有人介绍氧气面罩、救生衣的使用方法，我估摸着飞机上没那些玩意儿，若是栽到海里，乘客就完全靠水性和运气了。没有空姐，没有飞机餐。驾驶员头上有个小塑料电扇。
起飞时风很大，飞机被吹得左右摇晃。这个地区一年中有100多天风力在七级以上。我们没滑行多远就离开地面了，我感觉飞机不是飞起来的，是被风吹起来的。
驾驶舱的门不关。机长有时扭过头冲后面说几句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清。机舱内是完全不隔音的，我们像是直接坐在飞机发动机上。
以前坐飞机，永远不知道驾驶舱里面发生的事。后来看新闻才知道，飞行员在驾驶舱里什么都敢干，他们也许在开飞机，也许在喝咖啡，也可能在睡觉，或者和空姐调情。在电影里，飞行员可能被险情吓晕过去。幸亏我们一无所知。但这个小飞机就不一样了，飞行员做什么都在我眼皮底下。
因为风大，起飞的时候飞机摇晃得厉害，像断线的风筝。机长四肢不得闲，一只脚踩油门（我猜那是油门），另一只脚也踩着什么（可能是离合），一只手抓住头上的一个手柄，另一只手把持方向。副驾驶的一只手在头上，操纵另一个手柄。他们那么紧张，我这看热闹的人就更紧张了。操纵杆是两岔的，像个大弹弓，飞机有两个方向盘，或许是准备在机长晕过去的时候，由副驾驶代行职责。
所有的紧张和疑虑，10分钟后就消失了。到了气流平稳的高空，我们的飞机和波音747一样稳。
实际上那天我们运气好到爆棚，我甚至看到了佛光，飞机的影子映射在七彩光环中央。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在威廉姆斯港降落，虽然寒气逼人，但阳光普照，秋色迷人，这美景连新疆喀纳斯都未必比得过。
我在岛上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就上船了。这是一条约50米长、10米宽的船。跟郑和的船没法比，比麦哲伦的船大多了。露天的船肚子里停着两辆拉集装箱的卡车。共有五六个船员，6个乘客。36个小时后航程结束，我回到蓬塔阿雷纳斯，一轮明月照在麦哲伦海峡漾着微澜的海面。
说实在的，和去威廉姆斯港的小飞机之旅相比，麦哲伦海峡的航程显得有些平淡。巴塔哥尼亚让人心惊胆战的狂风？没有。乱石穿空、惊涛裂岸的航道？没有。迷魂阵一样的歧路？没有。这是让人赏心悦目的旅程，在那样的纬度，天空、霞光、空气的味道都和别处不同，秋色瑰奇，还有壮丽的雪山、冰川。
在船上我最忙的事情好像就是吃饭，似乎每隔两个小时厨师就会来敲舱门请我去吃饭，我甚至吃到了最爱吃的炖牛肚。除了正餐，还有丰盛的下午茶。但是，总觉得欠点什么。只有登上舰桥冒雨拍照被刺骨的冷风吹到的时候，在漆黑的夜里船被风吹得大幅波动难以入睡的时候，我才对麦哲伦和他船队的遭遇略有体会。他们用了30多天驶过这段500多公里的航程，付出了19个水手的性命。
说到底，我这不是什么探险，是观光。真碰上麦哲伦那样的遭遇，我们哪里吃得消？船长显然有接待无聊游客的丰富经验，沿途哪里有鲸鱼，哪里有海豚，哪里有海獭，哪里有冰山，了如指掌，会提前通知乘客准备好相机。我在驾驶舱看热闹的时候，船长还让我掌了会儿舵。舵盘和9英寸的披萨饼差不多大，我把手放在它上面保持不动大约一分钟，然后还给船长。真是体贴入微的船长，这样的机会对一个连登上海拔超过200米的山包都要昭告朋友圈的人来说，太珍贵了。现在我可以宣称，我曾驾驶货轮穿越麦哲伦海峡，而不必担心撒谎的指控。
自有人类以来到500年前，全世界只有一个葡萄牙人有这样的能力，他率领一支由欧洲各国流氓、恶棍、罪犯充当水手的船队（由5条小帆船组成），带着两万多磅面包干从欧洲大陆出发西行，花了13个月才找到这个海峡，然后带着几乎被饥饿、疾病、死亡、猜疑、绝望击溃的船队穿过它，进入世界上最大的一片水域。那片水域没有欧洲人知道，更别说在里面航行了。他一口气向西航行了100多天，才到达今天叫菲律宾的地方。自此以后，人类才确信，我们居住的地方，脚下看起来平平的地方，其实是一个球体的一部分，如果你能像那个葡萄牙人一样勇敢、坚韧，既目空一切又脚踏实地，既心雄万丈又谨小慎微，那么不管朝东还是朝西，只要一直朝同一个方向前进，你就能回到出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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