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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4月12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与极端分子斗智斗勇

马里藏书家挽救文化宝藏

本报特约撰稿 张文智   青年参考  ( 2017年04月12日   17 版)

    海德拉与其家族珍藏的古籍手稿。

    廷巴克图的图书馆工作人员在修复破损的手稿。

    廷巴克图的近40万部古代手稿中,约4000部被极端分子焚毁。

    “食盐来自北方,黄金来自南方,白银来自这个国家的白人,但箴言和智慧只能在廷巴克图找到。”1500年前开始流传的这句谚语,说明了位于北非马里共和国中部的古城廷巴克图昔日文化及学术之盛。为了延续古城的文明传承,在“基地”组织占领廷巴克图期间,当地藏书家阿卜杜勒·卡德尔·海德拉冒着生命危险,将数十万卷珍贵的古代手稿藏了起来。这一行动的惊险程度堪比电影情节。

    文化古城落入极端分子之手

    2012年初夏的一天,身兼书籍修复、档案管理和资金筹集工作于一身的藏书家海德拉把同事们召集在一起。“我觉得,我们得把这些手稿弄出去。”时年48岁的他告诉大家,“不能让他们找到这些手稿,否则他们要么偷走,要么就会毁掉。”

    海德拉口中的“他们”,指的是极端分子。这一年的4月,“他们”假马里当地的图阿雷格反政府武装之手,控制了古城廷巴克图。

    据卡塔尔半岛电视台报道,如今分布在马里北方的图阿雷格人具有白人血统,是廷巴克图最初的缔造者。马里共和国1960年9月独立后,部分图阿雷格人一直与政府处于武装对立状态,意欲在该国北部建立政权。

    图阿雷格人的独立运动长期以来不温不火,然而他们的分离主义被极端分子利用——近年来,由于在西亚和中亚遭受重大打击,“基地”组织转而在北非扩张势力,并指使和资助大批外国“圣战者”,在北非成立了“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AQIM)和“伊斯兰后卫”(Ansar Dine)这两支极端力量。他们和图阿雷格人的反政府武装联手,趁2012年3月21日马里首都巴马科爆发军事政变之际突然发起行动,短短10多天就控制了马里中北部的大片土地,并宣布成立“阿扎瓦德独立国”,历史悠久的廷巴克图则成了“首都”。

    位于撒哈拉沙漠南缘的绿洲之上的廷巴克图始建于12世纪初。由于统治者的重视,廷巴克图学术之风兴盛,一度成为伊斯兰文化向非洲传播的中心,鼎盛时期拥有20万人口。如今,风光不再的廷巴克图虽然只有5万多人口,但城内大量的古建筑、陵墓,以及有关宗教、法律、文学、医学、天文学和科技的书籍、信件、手稿等,仍让它被视作非洲文明的象征之一。很多人家代代保留着开设家族图书馆的传统。

    曾在1996年参观廷巴克图、拜访海德拉的哈佛大学学者亨利·路易斯·盖茨告诉美国《国家地理》杂志,黑格尔、康德等哲学家认为古代非洲没有写作传统,因此也就“没有历史与记忆”,但廷巴克图存世的大量手稿证明这一观点是错误的。

    然而,这颗文明的“遗珠”落入极端分子之手后备受蹂躏。极端分子在廷巴克图实行严格的教法,毁坏了许多古代神殿、陵墓。他们规定女性必须戴面纱,砍掉小偷的双手,对通奸者与未婚先孕者施以石刑。

    目睹这一切,海德拉开始为这座城市的数十座图书馆和档案室担心——那是大量阿拉伯文手稿珍本的保存之所。他认为,这些手稿必将成为极端分子的目标。

    拯救行动险象环生

    海德拉决定为拯救珍贵古籍铤而走险。巧合的是,在他下定决心的几个月前,美国福特基金会尼日利亚拉各斯办事处向他提供了1.2万美元的奖学金,以供他2012年秋冬赴牛津大学学习英语。他与基金会联系,恳请对方授权让他把这笔资金用于保护手稿,获得了应允。

    解决了资金问题后,海德拉召集家里的男丁,给他们分派任务。在一家人的物色下,行动所需的档案管理员、书记员、导游等人员一一到位。

    在《华尔街日报》看来,这场行动的惊险程度堪比电影《十一罗汉》。影片中,由乔治·克鲁尼、布拉德·皮特、马特·达蒙等明星饰演的“偷天大盗”将看守严密的金库洗劫一空。

    为了运走手稿,海德拉的团队以每天50~80个的速度购进大量金属和木制箱子,更多书箱是用油桶做成的。上百名打包员、车夫和运送者参与其中。他们利用驴车、汽车和船,从陆路和水路将这些古籍从廷巴克图的各个图书馆偷运出来,送往650公里外的首都巴马科,途中既要经过极端分子的关卡,也要经受政府辖区内马里军人的质疑,险象环生。

    一天晚上,海德拉25岁的侄子穆罕默德·图雷开车载着一批手稿驶往暂时存放点,不料与AQIM的极端分子奥马尔·奥尔德·哈马哈迎面相遇。

    哈马哈用手电筒照着图雷的面部晃了晃,命令他打开汽车后备箱,发现了手稿。“这是你偷来的!”哈马哈断言。

    “不是,这是我们家族图书馆的书。”图雷辩解道。但对方不听解释,让手下将图雷扭送至宗教警察局,盗窃的罪名随即扣在了图雷头上。按照AQIM宣扬的教法,他将被砍掉双手和双脚。

    图雷立刻搬出先知言行录:坐实一项罪名并实施惩罚之前,必须展示确凿证据。这句话无法让他当即获释,但为他争取了时间。海德拉四处奔走,请求当地部落首领、宗教领袖出面说情,一些图书管理员也出面作证,表示图雷车上的书属于他自己。就这样,图雷获得了自由。

    除了与极端分子斗智斗勇,海德拉在行动中还遭遇过劫匪。在尼日尔河上,一艘装载手稿的小船被劫持,劫匪索取赎金后才将其归还。在将手稿运到马里政府军控制区时,检查站士兵为查看车内是否藏有武器,粗暴地将易碎的古籍扒来扒去。

    更惊险的是2013年1月的一次遭遇。当时,法军获准军事介入马里,与当地政府军联手打击极端组织。法军直升机怀疑海德拉团队的一艘运输船走私武器,瞄准了他们。船上的人意识到危险,赶在直升机开火前急忙澄清身份,才躲过一劫。

    拒绝卡扎菲的收购要求

    海德拉等人的行动持续了9个月。到2013年1月法军攻占廷巴克图北部,古城中近40万部古代手稿中,毁于极端分子之手的只有4000部。

    “我们被极端分子害得太惨了……只能尽最大努力来阻止销毁古籍的事发生。”海德拉接受美国《新闻周刊》前驻外记者、《廷巴克图的传奇图书管理员》一书作者约书亚·海默采访时说,“好在我有许多朋友和伙伴,人们给了我很多建议与帮助,这让我从未有单枪匹马战斗的感觉。”

    海德拉的父亲是自学成才的学者,生于1897年,彼时廷巴克图已被法国殖民者占领了3年,跟随而来的还有西方的文化盗贼,他们将大量珍贵文献和卷宗走私到欧洲。为了保护文明传承,当地一些学者将古籍收藏起来,海德拉的父亲成年后也加入了这一行列,

    “从16世纪开始,我的祖先就在搜集手稿,并建立了家族图书馆。我父亲走遍非洲,从乍得、苏丹和埃及等地带回许多手稿。”海德拉告诉《国家地理》杂志。

    1981年,海德拉的父亲去世,当地私人博物馆艾哈迈德·巴巴研究所的负责人穆罕默德·祖拜尔,邀请时年17岁的海德拉子承父业,继续搜集手稿。但那时一心想着经商赚钱的海德拉拒绝了。

    数个月之后,海德拉想通了,他抛开生意,进入艾哈迈德·巴巴研究所。接受了从搜寻手稿时的谈话技巧到评估手稿价值等培训后,海德拉踏上了长达数十年的搜集古籍之路。

    海德拉走遍廷巴克图的大街小巷,挨家挨户地敲门说明来意。起初他常遭冷脸,因为长达数十年的殖民统治及文化掠夺让当地很多人家不愿谈论这个话题。经他苦口婆心地做工作,人们渐渐理解了他的用意。

    此后,海德拉有时骑着骆驼穿越沙漠,有时划着小船渡过河流,在马里各地寻找流散的手稿。“人们会问,‘手稿是我们家的,你想拿去做什么’。我就解释说,‘我要把它们带到廷巴克图,那里有保存中心,它们在那会被很好地保存下来’。”海德拉以现金和牛、骆驼、山羊等家畜做为报酬,说服对方提供手稿。

    得益于海德拉的努力,逾两万册手稿汇集到廷巴克图。它们被放置在新建的设施中,由一群图书管理员保存。

    1993年,海德拉辞去研究所的职务,全心投入家族图书馆的工作。因收藏颇丰,连当时的利比亚领导人卡扎菲也注意到他。1996年的一天,卡扎菲派人来到廷巴克图,要求收购海德拉家族图书馆的所有书籍,“价钱随便开”,被海德拉拒绝。

    “他们(卡扎菲的手下)不敢相信,问我为什么拒绝。我说,这些书不属于我,它们是马里的文化遗产,属于整个国家,是非卖品。”海德拉回忆道。

 

马里藏书家挽救文化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