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西部小镇偶遇枪械店

    随遇而安是人生的一种智慧，一种觉醒，最能从旅行的经历中获得感悟与淬炼；尤其在那流动的不可捉摸的状态中，随遇而安益发可能遭遇人生可遇而不可求的传奇或效果。

    在美国得天独厚、高速公路四通八达的环境中，我最醉心又时时有新鲜感的莫过于自己驾车旅行。无论是一马平川的旷野，还是蜿蜒曲行的山道，驱车奔驰的感觉踏实而又亲切，宛如亲近大自然母亲的生命体验，每每令我有不同的发现、感悟，回味无穷。

    第一次长途驾车旅行，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春季，从美国东部宾夕法尼亚州一个叫印第安那的小城启程，开始由东向西穿越美国腹地。怀揣刚刚考到手的驾照，异常兴奋却又有点惴惴不安地开着那辆买来才两个月的二手福特上了公路，沿途小心翼翼地过长桥、穿隧洞，跨市越州。轮动景移，风光无限，目不暇接。待上了宽阔平坦的70号国道直向西部进发时，握方向盘的双手渐渐从容自如，两眼便更贪婪地捕捉车窗外快速掠过的景致，美不胜收。

    车过科罗拉多州丹佛市，山势变得突兀峻峭，这一美国境内平均海拔最高的高原州的盘山公路显示出它的威势，考验我的车技更考验我的座驾。只见4车道公路在雄奇苍翠的山腰间绕行，看似没有明显的坡度，汽车前行却越来越吃力，换档，使劲踩油门，汽车依然老牛破车般徐徐而行。一侧是深不可测的涧渊林海，一侧是咄咄逼人的陡壁悬崖，彼时彼地我大气不敢出，紧紧握着方向盘贴着离深渊最远的车道徐行，却又被峭壁吓得不敢偏离半寸。黄昏时分的车外景观险象环生，让我领略什么是触目惊心的内涵与外延，却又忍不住多看几眼，又担心车子跑不动，心下生出几丝悲凉。在这最现代化的国度的公路上，最惊心动魄的事物依然莫过于原始的自然生态美，那美得勾人魂魄的景观对行色匆匆的旅人来说，不啻是大自然的恩赐，便也释然了。

    穿越科罗拉多州境内洛矶山脉的这段旅程，无疑是我初识并熟悉西部风光的阶段。那巍峨无尽的森林、葱郁旖旎的植被和布满怪石峭壁的深谷，那民风淳朴、古意盎然的印第安人部落保留地，无不透出深邃或神秘的超自然色彩，不时牵动我停车驻足，细细观赏，静静遐想。

    那一日，密林中的公路因修砌改道造成堵车，原本车少人稀的公路上排起了长龙，一时难以移行，静谧的林间也因此喧哗起来。我坐在车内却丝毫没有往常堵车时的烦躁，因为这意外的逗留带来了意外的闲适，索性静静欣赏车窗外的风景。片刻间，天降起雪来，一片片一团团越下越大，一会儿功夫，窗外已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稍顷，公路畅通了，车流缓缓移动，渐渐拉开距离疾驶，好一阵子才离开那动人心弦高深莫测的林海雪原，心头却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冰凉清冽的美感。

    一路意气风发而又遐想万千。驾车前行数小时，车突然出了故障，无可奈何地“抛锚”在路旁。既来之，则安之，我安然等待“救星”。没多久，对面驶来的一辆警车看到了我，彬彬有礼的巡警帮忙捣弄了几下，我的座驾还是动弹不得。他判断是哪个零件坏了，非修理不可，于是用电话叫来一辆牵引车，嘱咐司机将我连人带车拖到十几英里外一个小镇的汽车修理铺。修理工一检查，说是连着发动机轴杆的一侧轴瓦裂了，需要拆装换配。时近黄昏，修理要等到次日，那两位修理技工彬彬有礼地嘱我当晚在镇上的汽车旅馆住下，次日中午前便可来取车。

    我得知配轴瓦得到别处订购，技工让我次日上午取车已是很有效率了，再想想这时候汽车抛锚又何尝不是“天意”，修好了后面的旅程才能放心无虞。何况这几天一直在路旁找汽车旅馆歇息，住哪家旅店还不一样？这回真是逮到个随遇而安的机会，正好体验一下这个西部高原的袖珍型小镇风情。

    夜晚漫步小镇街头，路灯幽幽，市声寂寂，连一两家亮着灯的快餐店和酒吧也格外安宁。迎面走来几个正宗“牛仔”，活像西部电影中常见的侠客枪手，裤帽靴子腰带等行头一应俱全，不过粗犷豪爽中不失敦厚。我有意搭腔问路，引来他们热心的频频指点。

    在一条街的拐角处，赫然见到一家饰有枪套与牛仔帽招贴的商店，进去一看，俨然是个不小的武器库，原来这是一家枪械专卖店。全部用原木制成的门面、房梁、地板与商柜框架，使周遭弥散出一派原始森林的气息和西部古朴风味。林林总总的各式枪械弹药整齐均匀地布满了四壁的柜架橱窗，包括电影中、现实中牛仔或其他人用的各种手枪、步枪和猎枪，子弹、枪套、皮腰带、牛仔帽等应有尽有。店堂的中央摆着一架与真马一般大小的木马，形像逼真，马鞍、马蹬等器具皆披挂在身。我到美国后头一次遇到枪械店，它将美国“枪文化”与西部传奇故事融汇贯通地陈列出来，让远道而来的匆匆过客收获几分惊讶，几分赞叹。

    当晚，在小镇一隅的汽车旅馆，我熄了灯，静静地躺在松软的床上，脑际中回荡的全是在枪械店所见的景物，想象起无数美国西部的传奇英雄故事，悄然进入梦乡。

    次日晨起，去镇上几条主要街道溜达了一遭，发现那枪械专卖店的规模在这镇上的商家中数一数二。街对面的邮政局、杂货便利店的建筑，似染上岁月沧桑般的孤凉简朴，门面与西部电影中常见的房屋格局几无二致，除了平坦整洁的水泥马路外，这真是一个可以拍西部电影的典型西部小镇。

    按时去汽车修理铺，技工已从外镇购来所需零件，安装调整后，马达声响，我的座驾又活了。付账、道谢后，我告别这高原小镇，绝尘而去。

    直到今天，我对那个西部小镇依然深深怀念，虽然有一丝忘却了它名字的遗憾，但小镇的容貌气质宛在，时时在我读报刊新闻、看西部电影期间跳出来，彷佛要诉说一段真正的西部故事。

    我对美国“枪文化”的认识、理解源于那个小镇上的枪械店。我后来几乎没有特意去美国大小城市的枪械店看看，却依然能体察到美国枪械的无处不在。美国频繁的枪杀案也都毫无例外地让我想起那个枪械店，只是当地的淳朴民风和那店中宛如道具般的枪械，何以在现实中成了残酷的凶案工具，仍然让我难以相信。直到1999年4月，在离那个小镇不远的丹佛市郊中学发生两个少年枪杀十余位师生的血案后，对那个店的印象使我有了更密切的联想。枪与人，真是复杂的游离于大自然的关系。

    那次旅途“抛锚”的遭遇也让我感受到，偶发事件时的随遇而安可能让你体验全新的感受，见证前所未见的事物，留下历久弥新的印象。我的旅行观由此也变得更超然、更不拘形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