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父母把孩子“绑”进行为矫正营

    在美国，有一种存在了十几年的特殊行当——“青少年护送”，提供该服务的公司受无计可施的父母委托，把他们正处于青春期的叛逆子女绑架到训练营接受行为矫正。这种粗暴的教育方式往往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父母花钱把孩子绑到行为矫正营

    深更半夜，大卫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床头站着两个彪形大汉。两人要求他起床穿衣服，跟他们走。这个当时只有12岁的男孩开始还没完全清醒，但看到大汉手中黑压压的“巨大武器”，立刻被吓懵了，不敢不从。

    大卫被带上了一辆简陋的黑色厢式货车。他想，一定是因为自己在学校把毒品卖给了不该卖的人。“直到现在我仍心有余悸。”这位如今已16岁的少年对北美青年文化网站VICE说。

    事实上，他遭遇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绑架。这次行动是合法的，策划人正是他的父母。据VICE网站介绍，这种盛行于美国的特殊业务被称为“青少年护送服务”，主要针对“问题小孩”家庭。

    笔者在谷歌上输入相关关键词，随即出现了多家提供该服务的美国公司，它们都是经过注册的合法企业，负责按照父母的委托，将叛逆出格的孩子送往行为矫正机构或军训营地。

    在youthtransport.us网站上，笔者看到了这样的服务介绍：“我们是美国唯一一家让家长放心的青少年护送公司，拥有最棒的受过专业训练的服务人员和最先进的技术手段，能够保证每位客户的安全。”

    “你需要送走叛逆的子女？需要有人来帮帮不断闯祸的孩子？你对特殊寄宿学校、行为矫正项目或军训营心存疑问？请拨打电话，我们的专业看护人员能帮你渡过艰难时期。”Us transport service这家公司的网站上写道。该公司宣称已成功护送了4592名青少年，每个孩子途中都有两名工作人员全程陪同，“以确保他们安全且情绪稳定地到达矫正营”。

    不过，VICE记者赛琳娜·所罗门表示，她接触的很多“被护送”的孩子，遭遇了“捆绑双手、拳打掌掴”的野蛮对待。更可怕的是，绑架只是“开胃小菜”，紧随其后的还有持续几个月甚至1年的行为矫正项目。近些年，不时有与此相关的性侵、虐待案爆出，一些孩子甚至丢了性命。

    据美国《大西洋月刊》报道，美国政府没有相关的确切统计数字，但非官方数据显示，2000年以来，全美共有86名未成年人因此丧生。

    “爸妈说了句‘我们爱你’，就把我交给了那些打手”

    大卫没有遭到捆绑和殴打，但仍然吓得不轻。他对VICE网站说：“当你坐进厢式货车时，心里就充满了恐惧，这种感觉贯穿整个行为矫正过程。”

    所有“青少年护送服务”公司在介绍服务流程时都宣称，会采取友善的方式，“在父母的引导下接触孩子，并耐心地向他解释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再和平地带其离开”，但笔者发现，这些公司推荐的“服务时间”大多是晚上，初次见面的地点为孩子的卧室。

    可想而知，大半夜被陌生人从温暖的家中带走，送往完全未知的地方，即便是阅历丰富的成年人也会不安，更不要说这些处于叛逆期的敏感少年。

    “我以为叔叔要把我卖到妓院去。”当年只有13岁的莫妮卡·莫伊塞斯说。负责抚养她的叔叔因为无法阻止她抽大麻、酗酒和晚归，不得不找来“青少年护送服务”公司。护送人员在夜里将莫妮卡叫醒，什么也不解释就把她绑起来拉上汽车。她看到叔叔站在人行道上和两个陌生人低声交谈，脑海里不禁涌现出这个可怕的想法。好在经过一段漫长的车程和两次飞行后，等待她的不是老鸨而是矫正营的教官。

    一名曾在Redcliff Ascent训练营接受行为矫正的男孩，也经历了类似的过程。“凌晨4点我被叫醒，爸妈走进卧室对我说了句‘我们爱你’，就把我交给了那些打手。”他对《大西洋月刊》回忆道，“之后我竭力表现得很听话，其实心里愤怒极了。我没有哭闹或做其他什么，因为我的球棒不在手边，没法反抗。”

    “我试图逃跑，被抓了回来。”训练营里的一个女孩说，“我偷听了妈妈的电话，听到他们要来带我走。我想跑，他们把我铐起来塞进车里。我快把眼睛哭瞎了，差点吓死。训练营就是地狱……我干的坏事没那么严重，不该被送到那种地方去。”

    和许多类似的矫正营一样，Redcliff Ascent采取“野外训练疗法”，将学员带到荒无人烟的犹他州沙漠腹地——最近的镇远在一个半小时车程外。这些十几岁的孩子挤在简陋的帐篷里躲避烈日，像犯人一样遭到看管。

    “驯服”孩子可能适得其反

    虽然“问题少年”矫正产业在美国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但争议之声从来没有停止过。一边是对叛逆子女束手无策的父母，他们为阻止孩子坠入犯罪深渊不惜一切代价的迫切需求，为护送公司和矫正营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生意；另一边，心理专家的严重警告和不时爆出的案例在提醒家长，用强硬方式“驯服”孩子可能适得其反，酿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在犹他州经营“新星护送”公司的克林顿·哈迪认为，大部分年轻人不需要行为矫正营和护送服务，这些孩子没有犯罪，“用警察对待嫌犯的方式拘禁他们，我觉得很奇怪”。哈迪一直将公司限制在很小的规模内，这样才能有效监控员工的行为。由于“道德上的两难”，他也很纠结到底应不应该继续从事这个行业。

    大卫告诉VICE记者，他在路上偷听到矫正营工作人员与护送员的对话，说到两家公司之间的利益分成协议。“他们拿‘如何劝说家长为孩子购买护送服务，而不是亲自送他们去矫正营’开起了玩笑，还说能大赚一笔。”

    护送员托马斯透露，根据路程的长短，以及飞行是否需要报备，一趟护送服务收费在5000～8000美元。

    心理专家指出，在护送公司和矫正营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孩子遭受了巨大的伤害。“违背他们的意志，（拘禁和暴力侵害孩子），所有这些都能让他们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症。”加利福尼亚大学精神病学和儿科医学副教授尼克·布什说，她一手创立了反对非正规矫正营和护送公司的未成年人保护组织A START。

    据布什介绍，一位前来求助的女孩说，护送公司派了辆SUV，把她从自家的车里劫走；一个孩子向布什讲述了自己和朋友吃饭时，被两名彪形大汉“绑架”的经历。“即便事情过去了十几年，他们已经二三十岁，仍然无法走出阴影。他们不敢独自睡觉，或者必须留盏灯才能入睡。”布什告诉VICE网站。

    所罗门在采访中发现，经历“绑架”和矫正的“问题少年”并没有改邪归正，反而在歧途上越走越远。他们感觉被父母欺骗和背叛，很难再相信任何人。“妈妈告诉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却花钱雇了个陌生人（绑架我）。”小时候被母亲以这种方式送进矫正营的考瑞，要求所罗门不要透露他的真实姓名。

    大卫也没有告诉记者全名，他害怕再被家长送进矫正营，因为一回来他就“重操旧业”，继续吸毒贩毒。

    如今已经29岁的莫妮卡花了很长时间才回归正常的生活，她曾靠酒精和毒品麻痹自己。

    家长要为错误决定负责

    法律人士表示，比起接受矫正的未成年人数量，对簿公堂甚至闹出人命的案例似乎只是九牛一毛，但实际情况是，很多孩子和家庭默默咽下了苦果。

    “通常，父母对孩子有很宽泛的决定权，这种权利被社会尊重和认可。”代理“问题少年”权益案件的律师飞利浦·埃尔伯格说，“他们有权决定把孩子交给谁，他人很难干涉。”

    此外，《大西洋月刊》称，美国法律并没有要求护送公司和矫正机构对员工背景进行严格审查。由于取证和定性困难，那些未涉及性侵、重伤、致死等严重犯罪的纠纷往往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很多孩子、家长与矫正营的诉讼案以庭外和解告终。

    “家长也是受害者。”布什表示，“他们迫切地想要挽救子女，这时，有人以专家的身份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

    即便如此，家长仍要为自己的错误决定负责。据英国《镜报》2015年报道，美国密苏里州一个家庭的母亲、姨和祖母为了让自家6岁的孩子学会自我保护，雇人绑架了这个小男孩。最终，这3人和一名实施绑架的男子因此获刑。

    VICE网站和《大西洋月刊》采访的几位专家均提醒父母，一定要慎重选择教育子女的方式。

    被“绑架”的遭遇已过去了6年，如今，考瑞和父母的关系得到了修复，他对整件事感到遗憾，包括护送、矫正营和后来的寄宿学校，这些花掉了家里14万美元的积蓄。“当时父母几近绝望，”考瑞说，“所以看不清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