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用冷战叙事解读东西方关系

    在媒体全球化的当下，政治仍是地方性的。为了不让冷战叙事占领我们的头脑，新闻机构应该避开那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宏大框架，注意寻找特定事件的细节。

    作为保加利亚人，我可以告诉你，国际新闻媒体报道欧洲小国选举的方式，和文学教授在暑假期间看间谍小说并无二致：这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消遣，但看的人很快便会忘记故事里的人物，叙事乱作一团也无所谓。通常来说，这不是问题，但明年，它可能变成问题。

    2017年，不仅德国、法国和荷兰会进行选举，希腊、意大利也极有可能进行选举。对欧洲来说，这是接受考验的时刻。眼下，社交媒体上充斥着假新闻和阴谋论，一些新闻机构相信克里姆林宫干预西方国家的政治，莫斯科的干预成了通用的解释，适用于在欧洲发生的一切。在真相和谣言混杂的当下，民众了解事实至关重要。

    以保加利亚今年11月的大选为例：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参选的鲁门·拉德夫（Rumen Radev）是一名接受过美国训练的空军上将，但国际媒体把他的胜选描绘成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另一场胜利，并称此事进一步证明后者在东欧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保加利亚的选举或多或少与摩尔多瓦的选举——俄罗斯支持的一名候选人获胜——同期举行，这个事实连同黑山一场“亲俄政变”失败的报道，诱使很多人断定，莫斯科正在收复其传统势力范围。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对大部分保加利亚人来说，外交政策不是他们最关注的范畴。而且说实话，莫斯科的势力并不是现在才进入保加利亚的，而是早就在这里。保加利亚人重视自己的北约成员和欧盟成员身份，但因为历史和文化方面的原因，他们不把俄罗斯当敌人。因此，拉德夫和他的中右翼政敌均支持解除对俄罗斯的制裁，并改善与莫斯科的关系，实在不足为奇。

    我和大家分享保加利亚的这个故事是因为，围绕“克里姆林干预美国大选”的说法展开的争论，让冷战年代用于认识世界的框架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小国的政治结果往往会被解释成俄罗斯与西方的零和博弈。然而，这种逻辑存在三大缺陷：

    首先，与其说它让问题变得明朗，不如说它把问题复杂化。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第三世界许多民族主义者的奋斗目标是独立而非建立苏联式的政体。西方罔顾这一事实，夸张地把他们描述成“共产主义者”，甚至白费精力地和他们开战。滑稽的是，被贴上“共产主义者”的标签后，第三世界不少革命政府的确变得亲苏。这件事说明，如果不断给欧洲的民粹主义政党和领导人贴上“亲俄”标签，等他们真变成了普京的朋友，我们不应感到惊讶。

    其次，冷战叙事的回归正成为俄罗斯国际影响力日增的因素之一。西方盯着普京不放，恰恰是这位俄罗斯总统新发现的软实力的源头。如果莫斯科确如大量新闻媒体所说，能够操纵美国的选举，那么小小的保加利亚——在这个问题上也包括法国——只能听由克里姆林宫来决定下一任总统。俄罗斯吸引关注的能力，根源不在它的意识形态，而在它强大的形象。

    再次，在一个全球化的世界里，干预选举的情况不可避免。普通公民——不只是政府——也会侵入电子邮件账户、传播假新闻和阴谋论并试图破坏外国领导人的名声。单独行动的黑客和规模极小的流氓政治团体，能轻而易举地攻陷全球各地的选举委员会的服务器。我们正在进入这样一个时期，干扰已经成为一种国际性的竞争，很多人通过证明自己能够在国外制造混乱来谋取金钱和荣誉。冷战叙事忽视了这个新现实，因为它往往把一切颠覆活动都当作外国政府的手法。结果就是，过激反应和冲突的风险不断增加。在这个“相互确保干扰”的世界里，把政府激发和政府组织的颠覆活动区分开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

    因此，如果我们不希望2017年变成1917那样的“俄罗斯年”，新闻媒体的明智之举便是避开那些适用于整个欧洲大陆的、能够解释所有事情的宏大框架，转而寻找那些至少能够解释某一件事的细节。即便是在媒体全球化的时代，政治仍是地方性的。

    （作者是保加利亚智库“自由战略中心”主席、奥地利人类科学学院终身研究员。）

    《纽约时报》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