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患者亲属和“定时炸弹”赌博
担忧：无法摆脱的困境
本报记者 张慧
青年参考
（
2016年07月13日
24
版）
多年来，科学家一直在寻找精神疾病的病因，并且越来越倾向于遗传因素。很多人的病情影响了子孙后代的人生选择。
最折磨人的是担忧和未知
对詹姆斯·朗格曼（James Longman）来说，精神疾病是否遗传，是个与他息息相关的问题。他的父亲因患有精神分裂症而自杀身亡。
“人们经常告诉我，我很像我爸爸。我继承了他的举止风度和生活习惯。对此我很自豪，但也担心，因为他患有精神分裂症。我9岁那年，他自杀了。当时他有半个月过得特别糟糕，就把公寓付诸一炬，然后从窗户纵身跃下。”他告诉英国广播公司（BBC）。
詹姆斯的父亲曾经多次试图自杀。他时常听见不存在的声音，有时穿着浴袍在伦敦的大街小巷行走。这些在他过世之后才披露的细节，和詹姆斯印象中那个快乐、有创造力、风趣的父亲形成了强烈对比。
很多人不愿谈论精神疾病，但患者家属无法回避这个问题。詹姆斯就经常思忖，他在父亲去世后经常感到的抑郁，到底是来自情感创伤，还是精神疾病已写进了他的DNA？
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研究人员一直试图揭开精神健康与遗传的谜团。此前，很多对双胞胎和家庭疾病史的研究暗示两者密切相关。但过去几年来，科学家发现其实是基因突变提高了精神疾病爆发的几率。
詹姆斯认为，科学家搞清楚遗传与精神疾病的关系，对他这样的患者家属至关重要。“我将能够从‘命中注定要得精神病’的担忧中解放出来。也许有人能告诉我，我是注定会得病，还是注定能够战胜它。”
科学家发现，患者的子女可能表现出不同的状况。比如双胞胎兄妹乔尼（Jony）和露西（Lucy）的母亲患有躁郁症，乔尼遗传了疾病，露西却安然无恙。
“当我遭遇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就会不想下床。”乔尼说，“即使逼着自己下床活动，我也会完全丧失理解能力，大脑一片浑浊。精神不健康会带来身体上的反应。”
当乔尼被确诊遗传了母亲的躁郁症时，他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复杂的情感变化。相比日夜悬心的未知，他宁愿知道“判决”结果。
“我如释重负地哭了。”他说。
发病原因是个谜
英国国家卫生研究所（NIHR）莫兹利生物医学研究中心的刘易斯（Cathryn Lewis）教授解释道：“很难清晰界定基因在精神错乱中扮演的角色。我们在学校学习过孟德尔遗传病（单基因病），比如囊性肿瘤。但精神错乱不是单基因病，而是一系列基因出现了问题。我们应该将其视为遗传学的累积负荷。”
目前已知与精神分裂症有关的基因共有108个，与抑郁症有关的基因有9个，与躁郁症相关的则有20个。科学家认为，还有更多的相关基因没有被找出来，而且它们可能交叉发生作用。“过去几年有证据表明，许多精神疾病有共同的遗传风险因素。比如，精神分裂症的基因就和抑郁症、躁狂症重叠。”刘易斯说。
詹姆斯得知，父亲的精神分裂症并没有遗传给他，否则他应该出现症状。不过因为多种精神疾病的基因重叠，抑郁很可能是父亲通过基因留给他的“纪念品”。
普通人罹患精神分裂症、郁躁症的几率只有1%，但对患者家属来说，几率会增加数倍。研究证明，如果父母患有抑郁症，子女抑郁的概率会翻一番；躁郁症患者子女遗传的几率则会翻两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子女抑郁的几率，是普通人的8倍。
疾病的阴影让他们不敢生育
加拿大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2012年，该国约22%的人口有亲属罹患精神疾病，其中1/3表示，他们的生活受到了家人疾病的影响。这些家属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很少被关注。其中19%表示，在家人发病的第一年里，自己也出现了精神不稳定或依赖镇静药物的情况；62%的人在家人发病后，因为担心而陷入了长期的焦虑、狂躁或抑郁。
来自英国的调查结果大抵相同。英国《BMC公共健康》杂志的报告称，自认为被患精神病的家人影响了生活的人，对生活的满意度较低，对自己健康状况的评定也明显低于家人发病前。加拿大统计局的数据则显示，2/3的患者家属虽然不会对家人的疾病感到尴尬，却难以在社区中找到归属感。
帕特里克·特雷西（Patrick Tracey）亲眼目睹了两个姐姐、母亲和祖母被精神分裂症打倒。“就像彗星撞击了地球，这种病的破坏性是巨大的。”他说，自己最好的时光，都被浪费在担心遗传了精神分裂症上。他的几段恋情都告吹了，因为不想看到子女也背上精神负担。
这位51岁的美国作家放弃了生育。撰写《溯源爱尔兰的疯狂》一书时，他寻找自己家族的精神分裂历史，发现一切要从祖先生活的爱尔兰小镇说起。“这彻底打消了我要孩子的念头，我不愿这种苦难延续到下一代身上。”他告诉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
更可怕的是，精神疾病和唐氏综合征不同，无法在孕前、孕期筛查和排除。这让有家族病史的人面对艰难的选择，因为诞育新生命就意味着将危险的基因传给了下一代。
52岁的苏珊·马克斯（Susan Marks）年轻时见证了双胞胎弟弟饱受精神分裂症的折磨，从此一直在生育问题上与丈夫博弈。
“他老是说，该来的总会来。除非亲身经历过那种灾难，否则你根本不会知道那有多恐怖、多残酷。”苏珊认为，只有自己明白生育子女的风险。“他从来都不懂这种病有多可怕。”
两人最终还是生育了一子一女，孩子们都已进入青春期。“当家族有精神病史，而你的孩子马上就16岁了，你会时刻紧张，因为16岁正是精神分裂症开始显现症状的时候。”
目前，两个孩子状态良好，但苏珊仍然放心不下。“我只能祈祷他们一直好下去。”
在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31岁的比尔·尼豪斯（Bill Niehaus）在诊所担任精神疾病方面的社工。他的母亲患有边缘性人格障碍，因此他在是否生儿育女的问题上纠结不已。“要是同样的病爆发在我身上或者我的孩子身上，怎么办？我以为自己接受了足够的专业训练，足以应对这个问题，但其实我不能。这让我更加同情我那些病人的家属了。”
影响疾病的除了基因，还有环境
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的研究发现，有躁郁症家族史的夫妇中，35%的人“完全不打算”或“不太想”要孩子。加拿大学者奥斯汀（Jehannine Austin）认为，这些人最好进行遗传咨询。
“很多夫妇能得到安慰，”美国遗传学专家凯勒斯（Steve Keiles）说，“很多人害怕有风险，其实结果没那么糟糕。”
奥斯汀最近的研究发现，精神疾病给家庭带来的负担比糖尿病、心脏病和癌症还要大。“人们满心惶恐，即使知道子女遗传的几率不高，也不愿冒险。”
总体来说，精神疾病遗传给子女的概率并不高，而成长过程中的经历对于是否罹患精神疾病也大有影响。詹姆斯说，父亲的死让他的生活、母子关系产生了许多涟漪。“父亲死后，我开始更多地与母亲交谈，去体会她的心灵历程，以及她对我的担忧。”
多年来，他的母亲一直为没能阻止丈夫自杀而痛苦，同时被儿子遗传疾病的可能性困扰。“她向我说起悲剧发生时的事情——她到学校告诉我这一切，9岁的我坐在她怀里抬头看着她。她说，那天晚上我哭了一整夜，要找爸爸。”这些长年折磨着母亲的记忆，詹姆斯自己都记不得了。
幸好，现在这位母亲不再担心独生子会精神分裂了。“你父亲如果活着，一定会为你而骄傲。”她说，“他一定会想：这真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这是我儿子！”
多年来，科学家一直在寻找精神疾病的病因，并且越来越倾向于遗传因素。很多人的病情影响了子孙后代的人生选择。
最折磨人的是担忧和未知
对詹姆斯·朗格曼（James Longman）来说，精神疾病是否遗传，是个与他息息相关的问题。他的父亲因患有精神分裂症而自杀身亡。
“人们经常告诉我，我很像我爸爸。我继承了他的举止风度和生活习惯。对此我很自豪，但也担心，因为他患有精神分裂症。我9岁那年，他自杀了。当时他有半个月过得特别糟糕，就把公寓付诸一炬，然后从窗户纵身跃下。”他告诉英国广播公司（BBC）。
詹姆斯的父亲曾经多次试图自杀。他时常听见不存在的声音，有时穿着浴袍在伦敦的大街小巷行走。这些在他过世之后才披露的细节，和詹姆斯印象中那个快乐、有创造力、风趣的父亲形成了强烈对比。
很多人不愿谈论精神疾病，但患者家属无法回避这个问题。詹姆斯就经常思忖，他在父亲去世后经常感到的抑郁，到底是来自情感创伤，还是精神疾病已写进了他的DNA？
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研究人员一直试图揭开精神健康与遗传的谜团。此前，很多对双胞胎和家庭疾病史的研究暗示两者密切相关。但过去几年来，科学家发现其实是基因突变提高了精神疾病爆发的几率。
詹姆斯认为，科学家搞清楚遗传与精神疾病的关系，对他这样的患者家属至关重要。“我将能够从‘命中注定要得精神病’的担忧中解放出来。也许有人能告诉我，我是注定会得病，还是注定能够战胜它。”
科学家发现，患者的子女可能表现出不同的状况。比如双胞胎兄妹乔尼（Jony）和露西（Lucy）的母亲患有躁郁症，乔尼遗传了疾病，露西却安然无恙。
“当我遭遇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就会不想下床。”乔尼说，“即使逼着自己下床活动，我也会完全丧失理解能力，大脑一片浑浊。精神不健康会带来身体上的反应。”
当乔尼被确诊遗传了母亲的躁郁症时，他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复杂的情感变化。相比日夜悬心的未知，他宁愿知道“判决”结果。
“我如释重负地哭了。”他说。
发病原因是个谜
英国国家卫生研究所（NIHR）莫兹利生物医学研究中心的刘易斯（Cathryn Lewis）教授解释道：“很难清晰界定基因在精神错乱中扮演的角色。我们在学校学习过孟德尔遗传病（单基因病），比如囊性肿瘤。但精神错乱不是单基因病，而是一系列基因出现了问题。我们应该将其视为遗传学的累积负荷。”
目前已知与精神分裂症有关的基因共有108个，与抑郁症有关的基因有9个，与躁郁症相关的则有20个。科学家认为，还有更多的相关基因没有被找出来，而且它们可能交叉发生作用。“过去几年有证据表明，许多精神疾病有共同的遗传风险因素。比如，精神分裂症的基因就和抑郁症、躁狂症重叠。”刘易斯说。
詹姆斯得知，父亲的精神分裂症并没有遗传给他，否则他应该出现症状。不过因为多种精神疾病的基因重叠，抑郁很可能是父亲通过基因留给他的“纪念品”。
普通人罹患精神分裂症、郁躁症的几率只有1%，但对患者家属来说，几率会增加数倍。研究证明，如果父母患有抑郁症，子女抑郁的概率会翻一番；躁郁症患者子女遗传的几率则会翻两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子女抑郁的几率，是普通人的8倍。
疾病的阴影让他们不敢生育
加拿大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2012年，该国约22%的人口有亲属罹患精神疾病，其中1/3表示，他们的生活受到了家人疾病的影响。这些家属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很少被关注。其中19%表示，在家人发病的第一年里，自己也出现了精神不稳定或依赖镇静药物的情况；62%的人在家人发病后，因为担心而陷入了长期的焦虑、狂躁或抑郁。
来自英国的调查结果大抵相同。英国《BMC公共健康》杂志的报告称，自认为被患精神病的家人影响了生活的人，对生活的满意度较低，对自己健康状况的评定也明显低于家人发病前。加拿大统计局的数据则显示，2/3的患者家属虽然不会对家人的疾病感到尴尬，却难以在社区中找到归属感。
帕特里克·特雷西（Patrick Tracey）亲眼目睹了两个姐姐、母亲和祖母被精神分裂症打倒。“就像彗星撞击了地球，这种病的破坏性是巨大的。”他说，自己最好的时光，都被浪费在担心遗传了精神分裂症上。他的几段恋情都告吹了，因为不想看到子女也背上精神负担。
这位51岁的美国作家放弃了生育。撰写《溯源爱尔兰的疯狂》一书时，他寻找自己家族的精神分裂历史，发现一切要从祖先生活的爱尔兰小镇说起。“这彻底打消了我要孩子的念头，我不愿这种苦难延续到下一代身上。”他告诉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
更可怕的是，精神疾病和唐氏综合征不同，无法在孕前、孕期筛查和排除。这让有家族病史的人面对艰难的选择，因为诞育新生命就意味着将危险的基因传给了下一代。
52岁的苏珊·马克斯（Susan Marks）年轻时见证了双胞胎弟弟饱受精神分裂症的折磨，从此一直在生育问题上与丈夫博弈。
“他老是说，该来的总会来。除非亲身经历过那种灾难，否则你根本不会知道那有多恐怖、多残酷。”苏珊认为，只有自己明白生育子女的风险。“他从来都不懂这种病有多可怕。”
两人最终还是生育了一子一女，孩子们都已进入青春期。“当家族有精神病史，而你的孩子马上就16岁了，你会时刻紧张，因为16岁正是精神分裂症开始显现症状的时候。”
目前，两个孩子状态良好，但苏珊仍然放心不下。“我只能祈祷他们一直好下去。”
在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31岁的比尔·尼豪斯（Bill Niehaus）在诊所担任精神疾病方面的社工。他的母亲患有边缘性人格障碍，因此他在是否生儿育女的问题上纠结不已。“要是同样的病爆发在我身上或者我的孩子身上，怎么办？我以为自己接受了足够的专业训练，足以应对这个问题，但其实我不能。这让我更加同情我那些病人的家属了。”
影响疾病的除了基因，还有环境
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的研究发现，有躁郁症家族史的夫妇中，35%的人“完全不打算”或“不太想”要孩子。加拿大学者奥斯汀（Jehannine Austin）认为，这些人最好进行遗传咨询。
“很多夫妇能得到安慰，”美国遗传学专家凯勒斯（Steve Keiles）说，“很多人害怕有风险，其实结果没那么糟糕。”
奥斯汀最近的研究发现，精神疾病给家庭带来的负担比糖尿病、心脏病和癌症还要大。“人们满心惶恐，即使知道子女遗传的几率不高，也不愿冒险。”
总体来说，精神疾病遗传给子女的概率并不高，而成长过程中的经历对于是否罹患精神疾病也大有影响。詹姆斯说，父亲的死让他的生活、母子关系产生了许多涟漪。“父亲死后，我开始更多地与母亲交谈，去体会她的心灵历程，以及她对我的担忧。”
多年来，他的母亲一直为没能阻止丈夫自杀而痛苦，同时被儿子遗传疾病的可能性困扰。“她向我说起悲剧发生时的事情——她到学校告诉我这一切，9岁的我坐在她怀里抬头看着她。她说，那天晚上我哭了一整夜，要找爸爸。”这些长年折磨着母亲的记忆，詹姆斯自己都记不得了。
幸好，现在这位母亲不再担心独生子会精神分裂了。“你父亲如果活着，一定会为你而骄傲。”她说，“他一定会想：这真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这是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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