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准备告别“帝国时代”

    半个多世纪之后，孤立主义思潮再度将美国精英与民众联系起来，汇聚成减少对外干预、加速战略收缩的呼声。无论未来的美国政府如何处理“放弃帝国”这道棘手难题，不管其他国家将因此承受怎样的后果，“一超独霸”的年代终归走到了尽头。

    赢得冷战胜利、在“一超独霸”的单极世界中扮演“世界警察”二十多年后，曾经不可一世的美国终于觉得累了。面对国力下滑、财政窟窿越来越大的现实，奥巴马在任期结束前真刀真枪地推动战略收缩，在中东加紧撤兵、对反恐含糊其辞、不肯对俄罗斯摊牌……这也让他遭受了不少斥责。部分依然沉浸在帝国回忆里的鹰派人士指责现任美国总统是软弱的孤立主义者、“纯属异类”，并颇有把握地预言，下一位美国总统必将“拨乱反正”。

    看看渐入佳境的新一届美国大选，却有越来越多的线索证明，他们的判断很可能是错的。目前3位依然在场上的候选人，竟没有一个如鹰派所愿，积极主张新一轮海外军事干预。且不说已经把日本和韩国吓破了胆的特朗普和痛批美国“世界警察”角色的桑德斯，就算是希拉里，也只愿意讨论国内经济和就业问题，而不肯许诺一定会推翻叙利亚政权。

    美国的精英阶层中不乏奥巴马主义的继承者，他们对“世界警察”的名头并无太大兴趣；用“英国表兄”的话说，这些人想要“放弃帝国”了。仿佛历史的恶作剧一般，两个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帝国很可能由于同一个原因终结：经济上划不来。19世纪后期，丧失了工业产值绝对优势的英国就已对维持“日不落帝国”力不从心，若不是迪斯累利之辈的高超手腕，帝国的解体恐怕不用等到二战之后。事实上，即使在大英帝国如日中天的日子里，该国议会里也有不少声音要求扔掉印度、加拿大和澳大利亚，因为从它们身上得不到多少收益。

    美国的霸权则更为沉重。著名国际问题专家米尔斯海默曾指出：“自冷战结束以来，美国为谋求全球统治地位付出了巨大代价，而好处几乎没有。”或许，正如特朗普在竞选中强调的那样，放弃干涉主义的全球战略，美国才有机会“重现荣光”，才能在产业、经济、文化、社会、外交、信仰等各个领域重新成为健康的国家。其实，维持美国在西半球的霸权就足够了，毕竟，北美独立战争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称霸全球并非所有美国人的梦想。

    美国民众，尤其是被全球化抢走了饭碗的中下层民众，早已厌倦了损人不利己的干涉主义政策，他们疾呼，现在是优先解决国内问题的时候了；甚至在美国军人中间，特朗普都比希拉里和桑德斯更受欢迎。反感精英的说教、反感自贸协定、反感移民和“多元文化”……非主流候选人的崛起，证明“放弃帝国”已汇聚成不可忽视的民意，政客无法置若罔闻。

    更何况，美国一直有孤立传统，可上溯到国父华盛顿的孤立主义，在美国思想库里的篇章绝对比全球干涉主义多几个数量级。谙熟历史的人不会忘记，罗斯福当年为了劝说国民放弃孤立主义费了多少唇舌，有多少政治家乃至候选人宣称“美国的核心利益不包括打败纳粹”。如今，孤立主义再度将精英与民众联系起来，使得“放弃帝国”的冲动风起云涌。

    当然，巨人留下的脚印不会在一朝一夕间消失。即使下一位美国总统萧规曹随、继续收缩，甚至把不干涉主义进一步发扬光大，美国为核心利益而战的决心依然坚定。这对中国当然不算什么好消息。毕竟，华盛顿的一些外交和军事精英，把核心利益的圈子画得太大，无论怎么后退，也不能乐观地认为，他们会停止在南海等问题上制造事端。

    此外，不论别人是否乐意承认，美国的收缩和不干预都意味着“美利坚治下的和平”的终结，意味着更多的放任自流，意味着日本和韩国脱缰失控、中东地区流血漂橹的可能，以及恐怖主义更加肆虐猖獗。美国坐拥两洋天险，中国却可能面对一个又一个新的冲突弧。

    进入21世纪的第二个10年，美国真的力不从心了，高傲的白头鹰已无法任性地飞向一个又一个新战场。半个多世纪以来前所未有的异状已在美国民间和政界出现，那就是“放弃帝国”。无论未来怎样，这个现象本身足以证明，“一超独霸”的年代渐行渐远。

    ▋作者是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