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的4月,乌克兰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两次爆炸,污染物遍布整座城市,迫使当地人逃离家园。时隔30年,在40公里外的小镇长大的核电站员工子女,仍背负着当年核爆炸的阴影。
突然出现的城市
茂密的松林环抱着斯拉夫蒂奇(Slayutych)。1986年4月26日,位于切尔诺贝利的列宁核电站4号反应堆发生了两次爆炸,污染物飘向整座城市。这场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核灾难将核电站所在的普里皮亚季市变成了鬼城。而在40公里之外,一座名为斯拉夫蒂奇的新城成为收容难民、培育切尔诺贝利下一代的摇篮。
建筑师当年选址时,看中了这片林中空地,因为它是一条铁路线的终点,便于运输各种建材。这座不为人知的小城出现在瑞士摄影记者尼尔斯·阿克曼(Niels Ackermann)的镜头里。他告诉网络杂志《Konbini》,自己本想研究克里米亚一个出于政治命令突然出现的城市,却发现了更加典型的斯拉夫蒂奇。“我感兴趣的是,这片树林怎么会突然在一年半之后就成了拥有2.5万居民的城市。”
人们很难想象,在切尔诺贝利灾难降临后,周围城镇的平静生活仍在继续。然而在1988年,新城斯拉夫蒂奇已矗立在切尔诺贝利40公里外的废墟之上,成为安置普里皮亚季居民的处所。这座“定制”的小镇是苏联时期乌克兰最后一项大型建设工程,投入了大量资金,小镇的生活标准起点颇高。自1988年建成以来,斯拉夫蒂奇的变化并不大,只增加了一座雕像、一个滑板公园和一栋建筑。
最初,阿克曼抱着好奇心走进这座城市时,对这里几乎一无所知。“我在网上只找到寥寥几张照片,看起来好像来自苏联时期,实际上却是近期拍摄的。斯拉夫蒂奇就像一台小型的时间机器,让人回到苏联。与乌克兰其他地方相比,这里出乎意料地干净、纯粹、安宁和令人放松。”
这里没有现代都市随处可见的广告板和霓虹灯,街道上少有汽车,只有干净且开阔的公共空间,完全不见基辅或邻近的切尔尼戈夫等城市那样杂乱无章的现代感。
切尔诺贝利的年轻人
作为常驻乌克兰的新闻人,2012~2015年,阿克曼多次回到这座小城,探望当地年轻人的生活,并用镜头记录他们真实的喜悦和忧虑。他希望借此展现像切尔诺贝利这样的灾难,是如何影响着那些彼时尚未出生的年轻人的未来。他的意图,得到了很多当地年轻人的理解和支持。
2012年,阿克曼第一次遇到时年23岁的尤利娅(Yoliya)时,“她非常紧张,就像个能量弹”。尤利娅正和一名年轻男子在公园亲吻,她很快答应配合这个跟拍计划,前提是别让她母亲看到这些照片。
阿克曼的镜头记录了她的生活重心从派对、酒精和深夜约会,转移到工作、责任和婚后家庭生活的过程。“尤利娅和她的朋友允许我记录他们不断做出重要决定的这段关键时期:他们决定了这辈子要怎么过、在哪里生活,以及与谁共度。”
尤利娅出生于核灾难的3年后,阿克曼曾经问她,如何看待这场灾难的影响。“她看着我,就好像我刚刚问了一个愚蠢透顶的问题。”
“她如果想,就可以表现得很有趣,”阿克曼说,“充满活力,尽情跳舞、唱歌、大笑。她是个很活跃的人,对世界抱着开放的心态,对异国文化充满好奇。”
阿克曼观察当地年轻人的生活,认为他们过得比瑞士的同龄人更加充实。他告诉《瑞士时报》:“他们对待未来的态度和我们截然不同。在瑞士,年轻人通常对未来十分乐观,同时担忧自己的未来没有保证,产生强烈的规避风险的冲动,因此热衷于买保险或存款。乌克兰近几十年并不平静,年轻人不敢对未来有太多期许,他们更多地活在当下,今朝有酒今朝醉,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称,阿克曼展现了切尔诺贝利灾难的另一张面孔。
阿克曼将拍下的照片、听到的故事凝聚成报告文学,不仅荣获了2016年瑞士新闻奖,也在近期以“白色天使:切尔诺贝利一代长大了”为名出版。
“死于酒精和毒品的人数,比死于核辐射的多得多”
直到今天,这场灾难造成的受害者总数仍然无法被统计完全。2011年,乌克兰政府称至少500万人为此饱受痛苦。
然而,年轻的基里尔(Kiril)站在墓园里,指着一座墓碑告诉阿克曼,在斯拉夫蒂奇,死于酒精和毒品的人比死于核辐射的要多得多。这里葬着他的好友,他在一次派对中从阳台摔了下去,不治身亡。
阿克曼感慨,即使过了30年,核灾难的影响仍徘徊不去。
他拍下的照片中,派对和欢庆占了很高的比例——当地人几乎不放过任何庆祝的借口,哪怕这座城市缺少娱乐设施和光明的未来。而派对上的主角,往往是酒精和大麻。
这些大孩子是核灾难的间接受害者,他们认为自己的命运和30年前被废弃的城市息息相关。他们中也有人到基辅去求学,但毕业后还是回到家乡为核电站工作,而这个项目的全部意义就是完全封闭发生爆炸的4号反应堆。
“他们都是切尔诺贝利一代,因为整座城市就是为这场灾难而存在的。切尔诺贝利就像一个黑洞,把这些年轻人都卷了进来,无论他们学生时代的理想是什么。”阿克曼说,“但这是理性的选择。他们多数人热爱这一选择。”
这里的人每到核电站工作两周,就能享受同样长的假期,以降低被辐射污染的风险。阿克曼告诉俄罗斯文化和旅游杂志《The Calvert Journal》:“并不是所有人都热衷运动或者做家务,但除了这两样,拥有充裕假期的小城居民没旁的可做。”因此,很多年轻人用酒精、尼古丁甚至大麻来打发时间。
《瑞士时报》指出,《白色天使》一书也展示出了斯拉夫蒂奇年轻人对自由的渴望,只是他们的视野已经被制造麻烦的核反应堆封闭了起来。
命运与切尔诺贝利息息相关
在《白色天使》中,斯拉夫蒂奇就像个寻常的小镇,被无聊的日常生活、叛逆的青少年和爱情填满。“年龄越大的人活动空间就越小,这是当地政府正着手处理的核心问题之一。他们新建了一些运动场所和设施,但最重要的矛盾还是切尔诺贝利。”
2000年核电站才被完全弃用,之后为核电站清除设备便成了最普遍的工作选择。在切尔诺贝利,记者、程序员、平面设计师等职业毫无用武之地,年轻人只能选择当剂量测定师、卡车司机或者焊工。阿克曼称,这些年轻人就这样“放弃了理想和野心,收拾上一代人留下的麻烦”。“他们的牺牲是为了让乌克兰更加安全,他们中多数人明白这是多么艰巨的任务,并且为自己参与了欧洲最大的基建项目之一而自豪。”
2000年核电站停止供电之后,这座因为行政命令而设置的小城经济前景变得一片模糊。如今,这里几乎完全依靠切尔诺贝利封闭项目而运行,但这个项目将在2017年结束。没人知道,2017年之后,小镇的未来在哪里。
尤利娅为这一项目担任翻译。项目完成前,还有大量工作要做,这让尤利娅和她的同龄人找到了留在斯拉夫蒂奇的理由。“她告诉我,她想亲眼看着项目完成。”阿克曼认为这种想法很高尚,因为没人强制他们,他们自愿承担起收拾父辈烂摊子的工作。
按照计划,2017年项目结束时,将有相当于30层楼高的石拱覆盖在核反应堆上,将带来噩梦的4号反应堆永久封存。
这可能就是切尔诺贝利最后的篇章了,而尤利娅这一代人正在参与它的书写。至于将来要怎么办,阿克曼对CNN说:“要我说,她已经花了太多时间守在斯拉夫蒂奇做梦。她知道早晚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