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谍王”自述谍海浮沉

    作为冷战时期最著名的“双面间谍”，金·菲尔比的人生比谍战片更富戏剧性。在近日曝光的一段视频中，菲尔比坦陈心迹，让外界一窥其双重面具下的真实面孔。

    公众对谍战的兴趣从未因冷战的远去而淡化。说起间谍这门营生中最特殊的一类角色——“双面间谍”，金·菲尔比无疑是标杆式的人物。兼具英国特工、克格勃潜伏者与社会精英等多重身份，他的真实人生比谍战片更富戏剧性。在一些人眼中，他是忍辱负重的传奇战士；在另一些人看来，他是声名狼藉的卖国贼。

    无论生前抑或死后，外界对菲尔比的真面目众说纷纭。在英国广播公司（BBC）日前披露的一段视频中，这位“双面谍王”罕见地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讲述了从入行到升迁直至叛逃的前前后后，并给出自己摸爬滚打几十载才总结出的“金玉良言”。

    因“光鲜出身”被克格勃招募

    “亲爱的同志们。”一位操着完美的英国上流社会口音的老者，以带有浓厚社会主义特色的称呼，开启了自己的演讲。这正是BBC最近播出的视频的开头一幕。

    画面中这个满头银发、戴大号墨镜、身着西装的老人，便是纵横于“铁幕”两侧数十载的菲尔比。用英国人的话说，此君堪称间谍这门职业诞生以来最杰出的人物之一。

    这段长约1小时的视频之前从未公开，BBC在原东德的档案库中发现了它。演讲现场的听众多为当年的东德情报人员。视频画面模糊、音效不佳，但其珍贵之处在于，在此前的半个多世纪中，人们从未知晓，菲尔比曾如此公开、直白地谈论自己的谍海人生。

    1912年，菲尔比在印度出生。他家境优越，父亲是著名作家、学者、英属印度殖民当局官员，一度出任沙特王室顾问。菲尔比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高中就读于英国知名贵族学校威斯敏斯特公学，后获得奖学金，进入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研修历史及经济学。

    大学期间，菲尔比开始接触社会主义思想。毕业时，在一位教师牵线下，他联系上了奥地利的共产党组织，并去了维也纳，在那里邂逅了第一任妻子利兹·弗里德曼（Litzi Friedmann）。利兹是奥地利共产党员，在她引荐下，菲尔比结识了苏联特工阿诺德·道奇（Arnold Deutsch）。道奇如获至宝，当即将菲尔比招募到苏联情报机构克格勃麾下。

    在演讲视频中，菲尔比讲述了他被克格勃招募的情况。令人吃惊的是，他称当时的自己既没工作，也无法接触任何机密，唯一拥有的是“无可挑剔的家庭出身和光鲜的教育背景”。菲尔比直言，苏联拉他入伙“从本质上说是个长期计划，并不期待立竿见影的效果”。

    长袖善舞，视保密制度如无物

    告别校园后，菲尔比曾短暂拥有媒体人身份。他先是在一份月刊谋得职位，1937年受《泰晤士报》委派，前往西班牙报道该国内战，借此之便为苏联搜集情报。

    一次，他与几位同行乘车外出时遭炮弹袭击，其他人悉数罹难，而菲尔比只受了点轻伤。菲尔比撰写的报道偏向西班牙独裁者佛朗哥，后者亲手为他颁发了一枚勋章。这枚勋章和从事新闻报道期间积累的人脉，让菲尔比可以接触到许多大人物。

    此后，菲尔比不断表态，希望“为国效力”。很快，他接到了面试邀请，正式加入英国秘密情报局（SIS，即英国军情六处MI6），成功变身“双面间谍”。

    在BBC的视频中，菲尔比称自己“行走敌营30年”，还大爆军情六处的软肋，直言窃取机密易如反掌。譬如，菲尔比曾和MI6的某位档案保管员搭上关系，每周请他出去喝酒。通过这一招，菲尔比接触到了与本职工作无关的绝密档案。

    “如果当时秘密情报局处理文件有严格的规定，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菲尔比在演讲中表示，“每天我离开办公室时，都手提一个大公文包，里面塞满了写好的汇报，甚至包括一些原始文档。我通常在晚上将这些交给前来接头的苏联特工。第二天一早，我会将文件物归原处，但它们都已被拷贝了。年复一年，我就是这么干的。”

    双重身份让他背负道义枷锁

    打入英国情报机构的心脏后，菲尔比辗转于多个部门，如鱼得水、步步高升。二战期间，菲尔比持续向苏联提供情报，包括涉及纳粹德国入侵苏联的“巴巴罗萨计划”。

    1944年，菲尔比被任命为军情六处一个新设部门的二把手，该部门的首要使命就是防范苏联间谍的刺探。克格勃了解到这一情况，旋即要求他挤掉这个部门的一把手费利克斯·考吉尔（Felix Cowgill），取而代之。

    “我说，你让我杀了他，还是……”在演讲中，菲尔比出人意料地提起了这段往事。实际上，上级的意思只是让他搞些官场上的“小动作”。“我开始干一些挤掉我上司的事。不过，我是不会告诉大家具体方式的。”他说到这里，现场听众心领神会，哄堂大笑。

    “这是一件非常肮脏的事，我们的工作确实意味着会不时‘弄脏手’，但为了一项事业这样做，不管怎么说都算不上可耻。”他补充道。

    菲尔比充当双面间谍，让自身背负了道义枷锁。二战后，他被英国政府派往华盛顿，任军情六处驻美首席联络官。彼时，冷战阴云渐浓，美英情报部门开始联手谋划对苏联、东欧的渗透行动。据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报道，美国中情局（CIA）当时招募了一些阿尔巴尼亚人，计划让他们潜入作为苏联盟友的阿尔巴尼亚，颠覆该国政权。然而，由于事先获得菲尔比密报，苏联及阿尔巴尼亚当局早有防备，“约300名破坏分子”相继遭处决。

    在视频中，菲尔比试图就这件事为自己正名。在他看来，如果让英美得逞，中情局与军情六处就会对其他东欧国家下手。最终，苏联会出面干预，第三次世界大战一触即发。

    当然，菲尔比的“双面间谍”生涯并非一路坦途。事实上，他刚入行没多久，一名叛逃至法国的苏联情报员就指认，“有一名潜伏特工在西班牙内战期间当过记者”。幸运的是，这一情报未被采信。

    1945年，一起意外差点儿让菲尔比的间谍之路画上句号。据美国合众国际社报道，当时，一名苏联派驻土耳其的特工寻求政治避难，还供认说，有3名苏联高级间谍被安插在英国，其中之一藏在军情六处，另两人在外交部。不过，英国派去与之接头的恰好是菲尔比，他马上将此事汇报给苏联，那名打算叛逃的间谍随后“人间蒸发”。

    金蝉脱壳 暮年落寞

    在许多有关东西方谍战的专著中，菲尔比被称为“剑桥五杰”团队的领头人。“剑桥五杰”均出身显贵、学识过人，大学时就被苏联情报部门看中，后相继加入英国情报机构，成为“双面间谍”。除了菲尔比，其他4人是唐纳德·马克林（Donald Maclean）、盖伊·伯吉斯（Guy Burgess）、安东尼·布兰特（Anthony Blunt）、约翰·克恩克罗斯（John Cairncross）。

    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菲尔比间谍生涯的头一个重大转折，恰恰是“同一条战壕里的兄弟”引发的。原来，1949年，菲尔比到华盛顿履职时，一场意在揪出英国驻美使馆“内鬼”的调查正在进行，头号嫌疑人是同为“剑桥五杰”的马克林。菲尔比暗中指派伯吉斯去伦敦警告马克林，让后者做好逃跑的准备。不料，两人一同逃到莫斯科去了。

    此事令菲尔比成为被怀疑的对象。英国当局对他进行了讯问，没发现任何破绽。但是，由于外界的质疑之声此起彼伏，1951年，菲尔比被迫暂别军情六处。

    1955年10月，一家美国媒体直指菲尔比是苏联特工。当时的英国外交大臣哈罗德·麦克米伦立刻出来解围：“他凭着良心，巧妙地履行职责，我找不出任何理由断定菲尔比先生背叛祖国。”一个月后，菲尔比在母亲的公寓内召开新闻发布会，否认自己为苏联服务。

    在BBC的视频中，菲尔比坦承，他的家世背景的确是优势。“我出生于英国统治阶级，认识很多有地位的人，我知道他们不会对我太狠，不会对我拳打脚踢——因为如果万一弄错了，可能引发惊天丑闻。”

    没多久，菲尔比在记者身份掩护下回归，充当军情六处驻黎巴嫩贝鲁特的代表。直到1961年，克格勃高官阿纳托利·戈利岑（Anatoliy Golitsyn）投奔美国，他的真实身份才被坐实。

    演讲中，菲尔比讲述了自己“绝命逃亡”的前前后后。1963年，由于新证据出现，菲尔比在军情六处的同僚来到贝鲁特，当面质问他是否在为苏联人干活。菲尔比稳住情绪，设法拖延时间。彼时，军情六处另有一名官员在当地负责跟踪他，此人酷爱滑雪。几天后，一场大雪从天而降，这个盯梢者经不住诱惑，跑到郊外游玩去了。恰在此时，菲尔比收到克格勃要他立刻撤离的信号，于是果断“走为上”。

    就这样，声名赫赫的“双面谍王”卸下面具，在之前从未涉足的苏联开启了下半生。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用武之地，反而被克格勃另眼相看，生怕他逃回西方。菲尔比的第四任妻子曾向英国《每日电讯报》追忆菲尔比暮年的状态。“他不后悔去苏联，但他对在那里目睹的某些情况感到失望。看到穷人衣衫褴褛，他很吃惊。”1988年，在东欧剧变的喧嚣中，76岁的菲尔比在莫斯科平静离世，苏联为他举行了英雄般的葬礼。

    在演讲视频的末尾，以两副面孔遨游谍海数十载的菲尔比，对年轻的后辈们发表了一番可被视为职业生涯总结的“自我感言”，核心是：学会否认一切。“如果他们将一份写有你手迹的档案摆在你眼前，你就咬定这是伪造的，否认一切……他们审问你，想让你屈服……这时该做的是鼓起勇气。所以，请诸位告诫你们所有的特工，永远不要向任何人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