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市场计划能否拯救西部干旱？

    当美国西部因水资源分配不均饱受干旱之苦时，来自华尔街的迪斯科·迪恩（Disque Deane）将这一人人依赖却无人重视的资源，视为热门投资项目，并希望通过市场调节解决用水难题。没有人知道，这个特立独行的投资者会拯救陷入干旱的西部地区，还是给穷人造成更深的伤害。

    干旱成了美国西部的一大难题

    2016年1月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迪恩穿着牛仔靴走出SUV汽车，站在泥土地上环顾四周。他在美国最荒无人烟的州际公路上开了两个小时车，才从里诺市来到这个温尼马卡镇郊外的Diamond S牧场。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绵延30英里（约合48公里）的广袤旷野，被牛啃尽草根的土地十分贫瘠，牧场设备也被拆得零七碎八，但迪恩看到了潜力。这座1.14万英亩（约合4613公顷）的牧场及毗邻地产面积是纽约中央公园的10倍，售价却只有105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6845万元），他想买下来。

    迪恩既不是农民也不是农场主，而是一位前一天晚上才从纽约坐飞机来的对冲基金经理。他对农作物和牲畜不感兴趣，只关注奔涌在这片土地上的洪堡德河支流。

    据美国《大西洋月刊》报道，因常年管理不善和人口持续增长，干旱已成为美国西部的一大难题，这意味着水价一定会上浮。看到这种趋势的迪恩正努力买下尽可能多的水源。

    在美国漫长的西部开发史中，缺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土地的魅力不可抗拒。“如果把浪费的水用于灌溉，占美国国土面积一半的西部，将为整个国家人口提供足够的粮食。”美国前总统罗斯福1901年宣布。随后的几十年里，无数水库、泵站、输水管道建设和河流改道计划有条不紊地展开，到上世纪80年代，科罗拉多河已源源不断地将水运输到尽可能广泛的地区，鼓励西部居民进行种植。

    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数以百万计的移民定居在拉斯韦加斯、坦佩、博尔德等城市，丹佛市的规模扩大了两倍，凤凰城的人口增长超过5倍。时至今日，1/8的美国人和全国约15%的作物生长依赖于科罗拉多河系统。

    这种模式显然不可持续。1922年，科罗拉多河流域的7个州签署了水量分配协议。自2000年持续干旱以来，平均水量赤字高达25%，明年该地区供水量可能达到创纪录的低点，联邦政府不得不准备动用美国最大的水库进行紧急配给。

    分配不均、浪费严重是罪魁祸首

    美国西部真的缺水至此吗？事实未必如此。美国人均消耗水量是中国的3倍、丹麦的12倍。除了农业用水和发电用水，亚利桑那州居民每天人均生活用水高达147加仑（约合556.5升），威斯康星州每天人均用水51加仑（约合193升），包括注入游泳池和浇灌草坪。

    正如《大西洋月刊》所说，尽管水资源稀缺，但这种毫无节制的奢侈用水并没有停止，因为水价被人为因素控制得很低。

    事实上，据美国《巴伦周刊》报道，平均每个美国家庭每月水费在40美元（约合人民币260.8元）以下，美国人支付的水费仅相当于供水基础设施的一小部分成本。城市每1000加仑（约合3785升）水费仅为1美元（约合人民币6.5元），农场水费更是低至每1000加仑几美分。

    在密西西比河以西数百万英亩土地上，80%的水用于占地区经济产出不到2%的农业，不断增长的城市人口和其他产业却面临水供应严重不足。为了保住用水权，许多农民拒绝采用可以减少50%水浪费的现代技术，以用完自己份额内的水。而在接下来的30年里，西部城市预计将增加至少1000万居民，这些人的生活用水从哪里来成了大问题。州政府和市政府认真讨论各种途径，最务实的可能是淡化海水，但此举价格高昂且大量消耗能源。

    尽管挪用农业10%的用水就可解决当前困境，但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使政客不愿轻易触及这个无异于政治自杀的问题。

    如果农民愿意种植节水作物，美国西部将有大量水资源可用。由于绝大多数西方国家的水用来生产牛饲料，荷兰非政府组织“水足迹”称，如果美国人每周有一天不吃肉，他们将节省出相当于科罗拉多河整个流域一年的水量。然而，观念转变比重新分配水权更困难。

    在这种情况下，市场提供了一种“优雅的解决方案”。迪恩认为，允许人们购买和出售水权是重新分配水资源的更好方式。“浪费将不复存在，水被转移到最需要它的地方，农民则获得足够的经济补偿。”他告诉《大西洋月刊》，这是解决西部水资源短缺最大的希望，也能给他和他的投资者带来异常丰厚的回报。

    水资源成了热门投资项目

    在水资源市场引入市场调节机制的想法并非迪恩首创，澳大利亚早有先例。2006年中期，南澳大利亚墨累-达令流域出现十年一见的干旱，墨累河流量降至记录低点的40%。为遏制旱情蔓延，政府开始控制用水总量并支持水权交易。

    “我们的规则非常简单，那就是如果有人想要更多水，你必须找到用得少的人。”阿德莱德大学环境政策专家迈克·杨（Mike Young）告诉《大西洋月刊》。在干旱的年份，澳大利亚的水价应声上涨，但水也成为最必要、最值得珍惜的资源，人们开始主动减少浪费，如暂时淘汰棉花、水稻等耗水作物，用混凝土修筑沟渠，以免珍贵的水渗入土地。

    《巴伦周刊》称，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宣布，水危机将是10年来最大的社会和经济危机。但就在美国西部备受干旱之苦时，精于此道的华尔街已嗅到了利润的存在。

    “投资水资源行业是未来几十年里最大的机会之一。”纽约水资产管理公司的合伙人马修·迪塞里奥（Matthew J. Diserio）告诉《纽约时报》，“水是一种稀缺资源，它代表21世纪，就像石油代表上个世纪一样。”

    从商学院毕业后，迪恩在父亲担任高级合伙人的投资银行做交易员，后来转行进入一家在线房地产公司。在美国《福布斯》杂志上读到一篇关于水资源投资者的文章后，他对这个行业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他们都觉得我疯了。”过着人人称羡的富裕生活的迪恩回忆道。但他认为水是理想的投资对象，人人都需要，但几乎没人重视它。

    1999年，迪恩与合伙人在华尔街成立了水资产管理公司。一开始的两年里，他们在曼哈顿中城与一群离婚律师分享办公空间，没人领到一分钱薪水。但到了今天，公司专注于水管、水泵、水表、废水处理等公司的股票，管理的资产价值已超过5亿美元（约合人民币32.6亿元）。

    在迪恩看来，当水资源可以更自由地买卖时，它的价值才真正得到体现，浪费的代价变得高昂，西部的用水问题也就能自行解决了。

    水资源是否应该被私有化？

    在水权被卖光前，科罗拉多州东南部的克罗利县曾是美国最肥沃的农业产区之一，罐装西红柿和糖被运往全国市场，小城里有两家汽车经销商、3个杂货店，JCPenney百货商店熙熙攘攘，电影院人满为患。

    凭借流经这里的科罗拉多河支流，当地农民拥有储量富足的蓄水系统和大约6万英亩（约合2.4万公顷）的农田种植。但到了上世纪80年代末，全县的水权几乎被一售而空。毕竟，对于长期面临农作物价格低、农业人口老龄化问题的克罗利县农民而言，每条沟渠1000美元（约合人民币6500元）的价格简直不可抗拒。

    “这是个逃离农业、偿还债务并享受退休时光的好办法。”当地居民达拉（Darla Wyeno）告诉《大西洋月刊》，出售水权后，她和丈夫过上了各地旅游、打高尔夫球的“城里人”的生活。

    也有人试图抵抗过这种压力，但分担维护沟渠费用的农民越来越少，成本不断上升，剩下的人也只好别无选择地卖掉水权。

    最终，克罗利县走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步。虽然水资源卖出了数千万美元的高价，但没了产业的社区也失去了活力。当地人陆续搬走，番茄厂和糖厂关闭，汽车经销商关门大吉，拖拉机商店破产了事，就连列车也不再停留。就像有人抽走了层层叠在最下层的一块积木，这座城市陷入了必然的崩溃。

    更让人忧心的是，5万多英亩农田的“死去”导致了环境灾难。“这里几乎成了沙漠。”克罗利县专员弗兰克·格兰特（Frank Grant）说。

    “水资源寄托着公众的信任，它不应该被私有化。”非盈利组织“食品和水资源观察”的加州地区主管亚当·斯考（Adam Scow）告诉《纽约时报》。

    也有反对者担心，当水被卖给出价最高的人，穷人可能无力购买这一重要资源。更何况，水权交易可能威胁到美国农田数量，进而影响食物供应。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警告称，为了养活越来越多的富裕人群，到2050年全球粮食产量将不得不增加70%。

    迪恩认为这些担忧被夸大了，通过市场抬高水价可能不是坏事。如果有人想给自己的游泳池灌满水，或用数十亿加仑科罗拉多河的水在索诺兰沙漠种棉花，理应为此付出高价。科罗拉多州博尔德市资深行业咨询师史蒂夫·麦克斯韦（Steve Maxwell）也认为靠卖水赚钱没什么不对。他告诉《纽约时报》：“是公家还是私人管理水没有区别，水价就是会上涨。这并不是因为市政不力或者企业贪婪，而是因为我们喝的水正变得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