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难民：
欧洲可能是另一个绝望的泥潭
本报记者 高珮莙
《
青年参考
》（
2016年02月24日
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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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刑警组织保守估计，过去一年多有1万名没有父母陪伴的未成年难民在抵达欧洲后下落不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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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难民营中的儿童 |
日前，欧洲刑警组织公布一组数据称，过去一年多，有1万名没有父母陪伴的未成年难民在抵达欧洲后下落不明。越来越多的孩子冒着巨大的风险穿越地中海来到欧洲，但等待他们的，可能是另一个令人沮丧的泥潭。
“我觉得我会死”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走到这里。”17岁的杰米逊（Jamieson）低头注视着他落满灰尘的蓝色塑料鞋，回忆起自己去年8月从救助艇登上西西里海岸的那个瞬间。“回头看看，我可能已经死了很多次了。但我尽量不去想，这太痛苦了，很多人失去了生命。”
这个化名杰米逊的冈比亚难民以无人陪伴的未成年人身份，住在西西里山顶小镇蒙泰多罗的接待中心。在成千上万名孤身逃离祖国的未成年难民中，他只是最普通的一员。据意大利“拯救儿童”组织介绍，这里最小的难民只有9岁。
杰米逊用学校里学来的英语告诉“德国之声”网站，15岁时，他在母亲的催促下逃离了反政府武装不断攻击的村庄，独自一人徒步走到塞内加尔。接下来的两年里，他打工挣来食宿费用，先后通过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最后坐上了塞满38人的皮卡，准备穿越沙漠去利比亚。一路上，他好几次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
“我在沙漠里待了足足9天，太艰难了。”杰米逊回忆道，皮卡半路抛锚，每人只有限量分配的10升水，每天只能喝一次水，吃一小块饼干，“我觉得我会死”。
在利比亚被绑架6天后，口袋里只有60个第纳尔的杰米逊跳栅栏逃跑。为了攒足够的钱买船票穿越地中海，他在建筑工地和餐馆打了11个月工。凌晨两点出发的小船沉没后，4个同伴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死亡，没钱买救生衣的杰米逊却得救了。到英国后，杰米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妈妈打电话。“她问，‘你还活着吗’，她不相信。”杰米逊带着尴尬的笑容承认，“我哭了。”
在寻亲途中窒息而亡
就在新年前不久，马苏德（Masud）决定不再等待。在法国加莱“丛林”难民营待得越久，这个15岁的阿富汗男孩就越无法忍受这个有6000名难民聚居的肮脏地方。他的姐姐在英国，他可以合法地申请去英国。
和他共享一个帐篷的穆罕默德·纳比（Mohammad Nabi）告诉美国“商业内参”网站：“马苏德对英国的生活怀有极高的期待，他想试一试。”
去年12月28日，马苏德偷偷打包行李，在附近的敦刻尔克爬上了一辆开往英国的卡车。“几天后，我们想知道他怎么样了。”纳比回忆道，“但打电话没人接，发短信也没人回。”
直到1月3日，纳比才收到来自马苏德手机号的电话。他搭乘的那辆卡车被警察拦到路边时，当局发现这个孩子已窒息而亡。
“丛林”难民营一家妇幼医院的负责人莉斯·克莱格（Liz Clegg）估计，营地里至少有上百名无人陪伴的未成年人，他们经常“神秘消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为难民提供发电机的伊丽莎白·弗雷泽（Elizabeth Fraser）注意到，3名未成年的阿富汗兄弟突然失踪，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她的慈善组织发给孩子们的手机，经常被成年男子偷走或被警察没收。
去年9月来到这里的13岁埃及男孩胡萨姆（Hossam），经常被警察用高压水枪和警棍殴打，他17岁的朋友穆罕默德（Mahmoud）被胡椒喷雾弄伤了眼睛。很多人得不到足够的食物，背包、衣服被偷窃或抢劫更是家常便饭。
从4个月前开始，16岁的哈立德（Khalid al-Bai’aa）就一直生病。“寒冷、潮湿和生病是最大的问题，很多人因为肺炎住了院。”克莱格告诉英国《卫报》。弗雷泽说：“这里寒入骨髓，孩子们脸色灰暗，眼睛发红凹陷。”
因为这里恶劣的生存条件，马苏德的悲剧没有阻止其他孩子离开的脚步。胡萨姆每天都尝试爬上卡车，有一次差点儿成功，直到在卡车里一动不动地躺了24个小时后被警察发现。
一万名未成年难民下落不明
1月31日，据美国《国际商业时报》报道，欧洲刑警组织提供的数据显示，在过去的18～24个月期间，1万名抵达欧洲的未成年难民下落不明，其中很多人是在前往欧洲的“危险之旅”中失去了父母。
在还未过去的寒冬里，未成年人在奔赴欧洲途中遭遇危险的可能也在增加。即使侥幸抵达欧洲，他们也可能在犯罪团伙的逼迫下遭到更大的威胁。
过去18个月里，与人口走私有关的犯罪团伙在德国和匈牙利建立了严密的地下网络，专门拐骗没有家人陪伴的难民儿童，对其进行性虐待和奴役。德国和匈牙利警方已逮捕多名涉嫌拐卖难民儿童的犯罪分子。
法新社称，这是欧洲刑警组织第一次对全欧洲范围失踪难民儿童数字作出估计，这个数据来自欧洲各国提供的信息，或在网上公开的信息。仅意大利警方就宣称，已发现5000名难民儿童失踪，瑞典的这一数字为1000人。
“不是所有人都被犯罪分子利用，有些人可能找到了家长。”欧洲刑警组织主任布莱恩·唐纳德（Brian Donald）告诉法新社，“我们只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但他指出，1万名只是保守的估计。
据路透社报道，2015年，中东和北非不断升级的暴力冲突使上百万难民前往欧洲寻求庇护，其中一半以上来自饱经战争蹂躏的叙利亚。据联合国数据，2015年约27%的难民是儿童；今年1月，大约55%的新难民是女性或儿童。
英国承诺再接收3000名难民孤儿
为投亲失去了年少的生命后，马苏德的故事在英国掀起了波澜。
“他是个需要保护的15岁男孩，需要在英国的姐姐。”英国非政府组织Citizens UK的发言人彼得·希尔（Peter Hill）告诉英国《每日电讯报》，“每天晚上都有绝望的孩子爬上卡车、跳上火车，试图和家人团聚。”
正如《卫报》所说，出于对外来者的敌意，欧洲人往往妖魔化难民。但即使是最严厉的批评者也承认，独自来到这里的未成年人应该得到安全成长的机会。
然而，无人陪伴的孩子比成年人更难获得难民身份。2014年，这个群体的拒签率为74%，去年9月前更是高达80%。相比之下，同期成人获得庇护率达到36%。
1月9日，英国公民发起了一场在线请愿，要求首相卡梅伦采取行动阻止更多青少年难民死亡。影子移民大臣科尔·斯塔莫（Keir Starmer）在参观“丛林”难民营后，宣布要写信给内政大臣特里萨·梅（Theresa May），要求她实现帮助最脆弱难民的承诺。
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英国内政部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9月的一年中，英国共收到2654份难民儿童的避难申请，同比增长了50%。英国政府1月28日表示，愿意在两万难民的承诺外，再接收3000名在叙利亚和其他战乱国家与家庭失去联系的儿童。
“避难申请程序太可怕了”
在英国城市格雷夫森德，一群难民孩子在学校热络地聊天，还有人害羞地低头摆弄手机。一个17岁的伊朗男孩悲伤地谈起，当初帮助他的社会工作者已经有两个星期没回他电话了。
不久前，他刚从寄养家庭中搬出，住进了集体宿舍，但他极度渴望找到另一个寄养家庭。宿舍的生活条件并不算好，他不得不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去学校，就算失踪也没有人会寻找他。
在17岁的厄立特里亚难民西蒙（Simon）看来，理想国家应该是“每个人都有单独的卧室睡觉，每个人都自由、热情，没有杀戮，没有仇恨”，但英国和他的想象不太一样。
根据英国1989年《儿童法案》的要求，当局有责任照顾管辖范围内无人监管的儿童。在到18岁并被允许留下来前，这些未成年难民是地方政府必须背负的责任。16岁以下的男孩和18岁以下的女孩会被送到寄养家庭，16～18岁的男孩被安置在接待中心或出租屋。
然而，随着难民数量迅速增长，许多地方的公共服务系统面临巨大考验。肯特郡从中央政府那里获得了50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4764万元）的拨款，但仍有22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2096万元）的漏洞，以至于不得不削减其他预算。
英国布莱顿大学的研究显示，无人陪伴的难民儿童往往会受到移民官的“质问”，而且他们申请庇护的程序更加错综复杂。马克戴斯（Makdes）对此深有体会。
“这个过程太难了，我很紧张。面试我的女士说我18岁了，我只能反复告诉她我16岁。我只想回家，并不想跟她争执。”马克戴斯告诉BBC，“避难申请程序太可怕了。”
日前，欧洲刑警组织公布一组数据称，过去一年多，有1万名没有父母陪伴的未成年难民在抵达欧洲后下落不明。越来越多的孩子冒着巨大的风险穿越地中海来到欧洲，但等待他们的，可能是另一个令人沮丧的泥潭。
“我觉得我会死”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走到这里。”17岁的杰米逊（Jamieson）低头注视着他落满灰尘的蓝色塑料鞋，回忆起自己去年8月从救助艇登上西西里海岸的那个瞬间。“回头看看，我可能已经死了很多次了。但我尽量不去想，这太痛苦了，很多人失去了生命。”
这个化名杰米逊的冈比亚难民以无人陪伴的未成年人身份，住在西西里山顶小镇蒙泰多罗的接待中心。在成千上万名孤身逃离祖国的未成年难民中，他只是最普通的一员。据意大利“拯救儿童”组织介绍，这里最小的难民只有9岁。
杰米逊用学校里学来的英语告诉“德国之声”网站，15岁时，他在母亲的催促下逃离了反政府武装不断攻击的村庄，独自一人徒步走到塞内加尔。接下来的两年里，他打工挣来食宿费用，先后通过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最后坐上了塞满38人的皮卡，准备穿越沙漠去利比亚。一路上，他好几次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
“我在沙漠里待了足足9天，太艰难了。”杰米逊回忆道，皮卡半路抛锚，每人只有限量分配的10升水，每天只能喝一次水，吃一小块饼干，“我觉得我会死”。
在利比亚被绑架6天后，口袋里只有60个第纳尔的杰米逊跳栅栏逃跑。为了攒足够的钱买船票穿越地中海，他在建筑工地和餐馆打了11个月工。凌晨两点出发的小船沉没后，4个同伴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死亡，没钱买救生衣的杰米逊却得救了。到英国后，杰米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妈妈打电话。“她问，‘你还活着吗’，她不相信。”杰米逊带着尴尬的笑容承认，“我哭了。”
在寻亲途中窒息而亡
就在新年前不久，马苏德（Masud）决定不再等待。在法国加莱“丛林”难民营待得越久，这个15岁的阿富汗男孩就越无法忍受这个有6000名难民聚居的肮脏地方。他的姐姐在英国，他可以合法地申请去英国。
和他共享一个帐篷的穆罕默德·纳比（Mohammad Nabi）告诉美国“商业内参”网站：“马苏德对英国的生活怀有极高的期待，他想试一试。”
去年12月28日，马苏德偷偷打包行李，在附近的敦刻尔克爬上了一辆开往英国的卡车。“几天后，我们想知道他怎么样了。”纳比回忆道，“但打电话没人接，发短信也没人回。”
直到1月3日，纳比才收到来自马苏德手机号的电话。他搭乘的那辆卡车被警察拦到路边时，当局发现这个孩子已窒息而亡。
“丛林”难民营一家妇幼医院的负责人莉斯·克莱格（Liz Clegg）估计，营地里至少有上百名无人陪伴的未成年人，他们经常“神秘消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为难民提供发电机的伊丽莎白·弗雷泽（Elizabeth Fraser）注意到，3名未成年的阿富汗兄弟突然失踪，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她的慈善组织发给孩子们的手机，经常被成年男子偷走或被警察没收。
去年9月来到这里的13岁埃及男孩胡萨姆（Hossam），经常被警察用高压水枪和警棍殴打，他17岁的朋友穆罕默德（Mahmoud）被胡椒喷雾弄伤了眼睛。很多人得不到足够的食物，背包、衣服被偷窃或抢劫更是家常便饭。
从4个月前开始，16岁的哈立德（Khalid al-Bai’aa）就一直生病。“寒冷、潮湿和生病是最大的问题，很多人因为肺炎住了院。”克莱格告诉英国《卫报》。弗雷泽说：“这里寒入骨髓，孩子们脸色灰暗，眼睛发红凹陷。”
因为这里恶劣的生存条件，马苏德的悲剧没有阻止其他孩子离开的脚步。胡萨姆每天都尝试爬上卡车，有一次差点儿成功，直到在卡车里一动不动地躺了24个小时后被警察发现。
一万名未成年难民下落不明
1月31日，据美国《国际商业时报》报道，欧洲刑警组织提供的数据显示，在过去的18～24个月期间，1万名抵达欧洲的未成年难民下落不明，其中很多人是在前往欧洲的“危险之旅”中失去了父母。
在还未过去的寒冬里，未成年人在奔赴欧洲途中遭遇危险的可能也在增加。即使侥幸抵达欧洲，他们也可能在犯罪团伙的逼迫下遭到更大的威胁。
过去18个月里，与人口走私有关的犯罪团伙在德国和匈牙利建立了严密的地下网络，专门拐骗没有家人陪伴的难民儿童，对其进行性虐待和奴役。德国和匈牙利警方已逮捕多名涉嫌拐卖难民儿童的犯罪分子。
法新社称，这是欧洲刑警组织第一次对全欧洲范围失踪难民儿童数字作出估计，这个数据来自欧洲各国提供的信息，或在网上公开的信息。仅意大利警方就宣称，已发现5000名难民儿童失踪，瑞典的这一数字为1000人。
“不是所有人都被犯罪分子利用，有些人可能找到了家长。”欧洲刑警组织主任布莱恩·唐纳德（Brian Donald）告诉法新社，“我们只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但他指出，1万名只是保守的估计。
据路透社报道，2015年，中东和北非不断升级的暴力冲突使上百万难民前往欧洲寻求庇护，其中一半以上来自饱经战争蹂躏的叙利亚。据联合国数据，2015年约27%的难民是儿童；今年1月，大约55%的新难民是女性或儿童。
英国承诺再接收3000名难民孤儿
为投亲失去了年少的生命后，马苏德的故事在英国掀起了波澜。
“他是个需要保护的15岁男孩，需要在英国的姐姐。”英国非政府组织Citizens UK的发言人彼得·希尔（Peter Hill）告诉英国《每日电讯报》，“每天晚上都有绝望的孩子爬上卡车、跳上火车，试图和家人团聚。”
正如《卫报》所说，出于对外来者的敌意，欧洲人往往妖魔化难民。但即使是最严厉的批评者也承认，独自来到这里的未成年人应该得到安全成长的机会。
然而，无人陪伴的孩子比成年人更难获得难民身份。2014年，这个群体的拒签率为74%，去年9月前更是高达80%。相比之下，同期成人获得庇护率达到36%。
1月9日，英国公民发起了一场在线请愿，要求首相卡梅伦采取行动阻止更多青少年难民死亡。影子移民大臣科尔·斯塔莫（Keir Starmer）在参观“丛林”难民营后，宣布要写信给内政大臣特里萨·梅（Theresa May），要求她实现帮助最脆弱难民的承诺。
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英国内政部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9月的一年中，英国共收到2654份难民儿童的避难申请，同比增长了50%。英国政府1月28日表示，愿意在两万难民的承诺外，再接收3000名在叙利亚和其他战乱国家与家庭失去联系的儿童。
“避难申请程序太可怕了”
在英国城市格雷夫森德，一群难民孩子在学校热络地聊天，还有人害羞地低头摆弄手机。一个17岁的伊朗男孩悲伤地谈起，当初帮助他的社会工作者已经有两个星期没回他电话了。
不久前，他刚从寄养家庭中搬出，住进了集体宿舍，但他极度渴望找到另一个寄养家庭。宿舍的生活条件并不算好，他不得不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去学校，就算失踪也没有人会寻找他。
在17岁的厄立特里亚难民西蒙（Simon）看来，理想国家应该是“每个人都有单独的卧室睡觉，每个人都自由、热情，没有杀戮，没有仇恨”，但英国和他的想象不太一样。
根据英国1989年《儿童法案》的要求，当局有责任照顾管辖范围内无人监管的儿童。在到18岁并被允许留下来前，这些未成年难民是地方政府必须背负的责任。16岁以下的男孩和18岁以下的女孩会被送到寄养家庭，16～18岁的男孩被安置在接待中心或出租屋。
然而，随着难民数量迅速增长，许多地方的公共服务系统面临巨大考验。肯特郡从中央政府那里获得了50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4764万元）的拨款，但仍有22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2096万元）的漏洞，以至于不得不削减其他预算。
英国布莱顿大学的研究显示，无人陪伴的难民儿童往往会受到移民官的“质问”，而且他们申请庇护的程序更加错综复杂。马克戴斯（Makdes）对此深有体会。
“这个过程太难了，我很紧张。面试我的女士说我18岁了，我只能反复告诉她我16岁。我只想回家，并不想跟她争执。”马克戴斯告诉BBC，“避难申请程序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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