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一夜成名”改变命运只是少数人的美梦

    照片和视频在社交媒体上的广泛传播，让一些难民成了备受瞩目的名人，并借此迎来了人生转折点。然而，在上百万前往欧洲寻求美好生活的难民中，大多数人的故事仍以悲剧告终。

    摔跤成了命运的转折点

    抱着儿子摔了一跤后，奥萨马·阿卜杜勒·穆赫辛（Osama Abdul Mohsen）的生活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去年9月8日，个子不高、健壮结实的穆赫辛，穿着棕色夹克穿过匈牙利和塞尔维亚边境，左手拎着一只印着德语的布袋，右手臂弯里抱着正在哭泣的7岁儿子赛义德（Said），内衣里缝着600美元（约合人民币3950元）现金，那是他的全部身家。突然，匈牙利右翼广播电台的女记者佩特拉·拉斯洛（Petra Laszlo）伸出一条腿，将这对仓皇奔跑的父子绊倒在地。

    在那之前，53岁的穆赫辛是个体育老师兼足球教练，更是个无助的叙利亚难民。他已经带着儿子在外面度过了好几个夜晚，唯一一条庇寒的毯子被偷走，赛义德开始咳嗽发烧，父子俩越来越绝望。夜幕降临时，穆赫辛父子在零下两三度的寒夜中走上了前往布达佩斯的路，他们还没意识到自己很快就会出名。

    就在那一天，德国RTL电视台记者斯蒂芬·里克特（Stephan Richter）在上千名难民奔跑呼号的混乱中和摄影师走散了，他从兜里掏出手机举过头顶，想抓拍几张照片。当时，40岁左右、穿浅蓝色衬衫和牛仔裤的金发女记者拉斯洛在他附近，他的手机记录下了整个过程。

    当晚，这段视频在社交媒体上被点击94.5万次。穆赫辛的故事被英国电视台第四频道报道后，点击量更是飙升到3000万～4000万次。

    西班牙足球教练协会主席米格尔·加兰（Miguel Angel Galan）看到了这段视频，穆赫辛对足球的热爱打动了他。这位坐在100公里外的精致办公室里的西班牙人忍不住觉得，他和这个可怜人有种冥冥之中的联系。

    “我立刻就意识到，我们必须帮助他。”加兰告诉德国《明镜》周刊，他的反应就像愤怒的教练抗议不公平的犯规，“这家伙是我们中的一员，所以我们邀请他到西班牙。”

    到德国后不久，穆赫辛就接到了一个永生难忘的电话。加兰在电话中通过翻译问他，是否愿意到西班牙做足球教练，雇用合同、语言课程和公寓一样不少。穆赫辛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9月17日，在慕尼黑与二儿子穆罕默德（Muhammad）会合后，穆赫辛毫不犹豫地带着两个儿子去了马德里，加兰已为他准备了盛大的接风晚会。几天后，穆赫辛应皇马之邀来到伯纳乌球场观看足球比赛，和足球巨星C罗（Cristiano Ronaldo）合影，赛义德更是担任了皇马球童，与自己的偶像C罗携手走入球场。这一切简直像个美梦。

    “足球就像生活。”穆赫辛告诉《明镜》周刊，“开球和终场哨之间就像从生到死，有无限的可能性，你只需要找到它们。”

    从卖笔小贩到店铺老板

    日子好起来后，34岁的巴勒斯坦难民阿卜杜勒·哈利姆·阿塔尔（Abdul Halim al-Attar），在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南部一栋未完工的建筑里找到了新家，一个有两间卧室的公寓。尽管楼下就是嘈杂的高速公路，但4岁的女儿雷姆（Reem）毫不介意地向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展示她心爱的新玩具——塑料厨具、秋千和一只毛绒玩具熊，表情很是骄傲。她9岁的哥哥阿卜杜拉（Abdullelah）在辍学3年后回到了校园。

    据澳大利亚《悉尼先驱晨报》报道，阿塔尔原本在叙利亚雅穆克难民营附近的一家巧克力厂工作，直到战火燃烧到那里，才带着儿女来到黎巴嫩。当时，他每个月从联合国难民署拿到36美元（约合人民币237元）补助，再加上做小生意赚的一点钱，勉强够一家三口糊口，根本没有能力送儿子上学。

    去年夏天，生活难以为继的阿塔尔衣衫褴褛地在酷热的贝鲁特街头，试图卖笔给来往的司机，怀里抱着的小女儿在他的肩头沉睡。这张照片被挪威记者和网络工程师西蒙纳尔森（Gissur Simonarson）发到网上后，迅速引起数亿人关注。

    “我想帮帮他，因为我自己也是个年轻的父亲。看到他如此艰难地养活女儿，真让人心碎。”西蒙纳尔森在电话里告诉《华盛顿邮报》，“一开始，有人走近给阿塔尔拍照让他非常紧张，有些不知所措，现在他只剩感激。”

    西蒙纳尔森为安塔尔父女开设了推特网（Twitter）账号@buy_pens，并发起众筹活动，想为他们筹集5000美元（约合人民币3.3万元）。3个月后，捐款金额达到了19.1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25.7万元）。

    为了拿到这笔钱，阿塔尔很是费了一番心血。众筹网站“Indiegogo”和支付平台贝宝（Paypal）抽走了两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3.2万元）作为手续费，贝宝在黎巴嫩没有分支机构，只能通过迪拜的信用卡账户分批转到贝鲁特。到目前为止，阿塔尔只拿到了16.8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11万元）的40%。

    即便如此，阿塔尔收到的现金仍然让他比大多数难民幸运得多。黎巴嫩的120万叙利亚登记难民中30%失业，60%的孩子无法入学。国际劳工组织2014年的评估发现，只有1/3的难民能在黎巴嫩实现某种形式的就业，且工资低、工作环境恶劣。

    “这笔钱不仅改变了我的生活，也改变了那些我帮助的叙利亚人的生活。”阿塔尔告诉NBC，他将2.5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6.4万元）赠给了在叙利亚的朋友和亲戚。

    如今，阿塔尔在同一个街区开了一家面包店、一家烤肉店和一家小餐馆，雇了16个叙利亚难民，颇受附近的工薪家庭欢迎。曾经无名无姓的街头小贩感觉自己成了社区的一员，黎巴嫩人和叙利亚人都对他更友好了。“他们现在跟我打招呼更热情了，更尊重我了。”他笑着说。

    “我必须进行投资，否则就会坐吃山空。”阿塔尔一边把烤鸡三明治装进纸袋一边说。他的黑色T恤上写着积极的口号，脸上挂着笑容：“当神灵给予你一些东西时，你就会得到它。”

    不是所有难民都被幸运眷顾

    偶然的成名契机，让穆赫辛和阿塔尔迎来了命运的转折点。在英国《地铁报》看来，他们的故事证明很多人只是需要一个机会。但对更多人来说，命运偶尔的眷顾并不意味着改变。

    2014年，土耳其摄影记者奥斯曼（Osman）无意中将相机的长焦镜头对准3岁的叙利亚小女孩胡达（Huda），后者以为这是武器，立刻怯生生地高举双手投降。这张照片在网络上广泛传播，却并没有给胡达一家带来转机。

    “一点变化都没有。”胡达的父亲在去年年底告诉英国广播公司（BBC），“我们的处境比原来更不堪，尤其是冬天来了以后。”他们已经做了3年难民，经常连饮用水等基本生活物资都没有。

    去年4月，一段在土耳其拍摄的视频在网上引起巨大反响。5岁的叙利亚小女孩阿伊莎（Aisha）被走近的警察吓得浑身发抖，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警察试图安慰她，让她冷静下来，但她一直担心自己在街上售卖纸巾会惹来麻烦。阿伊莎安全地回到了家人身边，但BBC没能找到这家人的下落，人们再难得知他们的境遇。

    去年9月，溺亡的3岁小男孩阿兰·库尔迪（Alan Kurdi）被冲上土耳其海滩的照片，成了所有叙利亚难民痛苦挣扎的缩影，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当时，阿兰的哥哥加利布（Galib）、母亲雷罕（Rehan）已随倾覆的小船葬身海底。作为全家唯一的幸存者，他的父亲阿布杜拉（Abdullah）放弃了去欧洲的梦想，再次回到叙利亚。

    “赛义德经常问起他的妈妈”

    穆赫辛坐在马德里郊区小公寓客厅里一把破旧的椅子上，在昏暗的灯光下疲惫不堪。两个要早起上学的儿子已经上床睡觉了，他还得打扫厨房、洗碗、收拾屋子、倒垃圾。叙利亚男人奉行君子远庖厨，以往这都是他母亲和妻子的事。穆赫辛会做的菜不多，西红柿炒鸡蛋算是拿手菜，豆子炖鸡肉也勉强可以。但每次做完饭，他的厨房看起来就像被龙卷风扫过。

    西班牙教练培训基地Cenafe Escuelas为穆赫辛找到了这处公寓，准备了家具、床单、毛巾、厨房用具和一台电视机，还给了他工作许可证和一份工作，负责与阿拉伯世界的足球协会建立联系。他每个月获得近2000欧元（约合人民币1.4万元）薪水，付完房租和食物费用后，还能攒下200～300欧元（约合人民币1400～2134元），寄给远在土耳其的妻子。

    但穆赫辛知道，目前的工作只是用来充门面的，他必须首先学习语言，这是件困难的事。当儿子们在新环境下如鱼得水地学习西班牙词汇时，穆赫辛仍然学不会询问西红柿的价格。

    比起去体育馆，穆赫辛更喜欢在摩洛哥人、埃及人和突尼斯人聚集的Marroquin咖啡馆看足球比赛，听着熟悉的乡音，品尝熟悉的味道。他只有在这里才能融入人群，自然地握手聊天，而不是像在别处那样“做个陌生人和旁观者”。

    穆赫辛在叙利亚生活了50年，欧洲的一切都太不一样了。他需要耐心和力量来适应，但这些东西已在过去几年消耗殆尽。

    不久前，他知道自己最大的愿望——把妻子和另外两个孩子接到西班牙——不可能马上实现。没有叙利亚大使馆出具的证明文件，西班牙政府固执地拒绝破例让他们一家团圆。

    去年圣诞节前不久，加兰特意举行新闻发布会，呼吁西班牙首相马里亚诺·拉霍伊加速为穆赫辛的家人提供庇护。节后，Cenafe Escuelas为他订了航班，以便他能与分别4个月的家人团聚。

    “赛义德经常问起他的妈妈。”穆赫辛告诉《明镜》周刊，他看起来和大多数时候一样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