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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30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美国一读者挑战《纽约时报》

战争是美丽的吗?

本报记者 张慧 《青年参考》( 2015年12月30日   21 版)

    西尔德斯指责媒体让战争看起来更像英雄驰骋的电影。

    巴格达女人赤足逃离汽车炸弹现场的照片被分类为“美人”,西尔德斯认为摄影师选择的逃难者是《Vogue》封面女郎水准的。

    大卫·西尔德斯

    《时代》杂志指出,西尔德斯的论点用他自己选入书中的图片就可以反驳——一些照片真实反映了战争的后果与人性。

    从少年时代开始,生活在西雅图的大卫·西尔德斯(David Shields)就总是在《纽约时报》的陪伴下享用早餐。可是,从2014年起,他不仅停止了订阅,而且专门写了一本书,批评这份报纸“不端正”的战争观念。而让这位忠实读者和《纽约时报》变“生分”的罪魁祸首,是报纸头版上“过于美丽的战争照片”。


    向《纽约时报》宣战

    清晨四五点钟,半睡半醒的西尔德斯内心期盼着报童将装在蓝色保护套中的《纽约时报》丢在公寓门廊上的声响。起床后,他立刻去取报纸,然后迫不及待地翻开头版。正是“头版上美丽的战争照片”,让他对这份报纸翘首以盼。“我觉得自己每天早晨期盼看到这些战争照片,就像痴迷于色情片一样。”他告诉北美青年文化平台“VICE”,这种奇怪的心理依赖很可能从1997年10月《纽约时报》用彩板印刷封面时就开始了。

    意识到这一点,西尔德斯被自己对“战争大片”的欣赏吓到了,并为从战争报道中感到美的享受而心存愧疚。他认为,觉得这些照片好看的一定有很多人,于是尝试解构产生这种依赖的模式。为此,他翻遍了最近20年的《纽约时报》,收集头版上从2001年阿富汗战争到2014年中期所有与战争有关的图片。在上千张与战争相关的头版图片中,超过700张让他觉得赏心悦目。

    “我以为能看到一些描绘战争的残酷和代价的照片,”西尔德斯告诉美国《时代》杂志,“然而,找不到任何会影响读者早餐胃口的图片。似乎《纽约时报》挑选照片的尺度,就是比照能挂在起居室墙上的图片而已。新闻的任务应该是让围观者良心不安,让受害者受到抚慰。这两点,《纽约时报》都没有做到。”

    在他的新书《战争是美丽的》中,西尔德斯公开挑战《纽约时报》。他的抗议并不冗长,书中只选择了64张照片,他开火的对象也不是摄影师,而是《纽约时报》编辑团队。西尔德斯希望读者产生和他相似的愤慨。

    在书里,西尔德斯称这些照片巧妙地回避了“歇斯底里的悲伤”,抹去了“肉体的伤害和死亡”,让战争看起来更像英雄驰骋的电影,或者电子游戏。

    西尔德斯认为,这些照片在美化战争和其带来的牺牲,根本目的则是为政府的战争决策开脱。“这些美丽的图片给战争戴上了荣耀的光环,但它们原本的使命是揭露激烈的战斗、死亡、破坏和人们的流离失所。”

    《纽约时报》摄影部负责人麦克纳利(Michele McNally)对这些批评表示不服。她说:“我觉得在看完《纽约时报》刊登过、却没有入选这本书的其他战争照片之前,是无法做出评论的。”

    她承认,有些照片比较温和,但也有许多直接表现战争的图片。比如2014年7月19日,《纽约时报》头版刊登了马航MH17航班遇害者尸体的图片,因为冲击力太强,编辑还被迫为“思虑不周”向读者道歉。

    战争图片惯用“陈词滥调”?

    西尔德斯认为,《纽约时报》对战争的图片报道如同“征兵海报”,图片编辑无法摆脱适用于艺术作品而非新闻的“陈词滥调和比喻”。他将这些反复出现的元素归纳为“自然、游戏场、父亲、上帝、《圣母怜子》画、涂鸦、电影、美人、爱与死亡”,并且为每个分类提供了示例图片。

    克里斯·艾森(Chris Ison)拍摄的英国士兵入侵伊拉克前在科威特练习驾驶的图片,属于“游戏场”,西尔德斯认为照片将战场等同做游戏的地方。维齐格·库扎伊(Wathiq Khuzaie)镜头下巴格达女人赤足逃离汽车炸弹现场的图片被分类为“美人”,西尔德斯认为摄影师选择的逃难者是《Vogue》封面女郎水准的。

    然而有书评人提出,他的评论并不公正,因为任何类型的战争图片,无论是否残忍,都可以划进这10个主题之下。1972年黄功吾(Nick Ut)拍摄的著名作品《战火中的女孩》——小女孩躲避汽油弹袭击的照片明确表达了反对越战的主题,与宗教画《圣母怜子》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并不妨碍照片触动人们的内心。

    揭露摄影师和编辑运用视觉画面影响读者,并不是突破性的发现——这几乎是业界常规,因为它有益于创造同情。不过西尔德斯认为,“这些照片中基本没有现实元素,它们是空洞、不接地气、三流的抽象描摹,没有反应出战争中的坚韧、血腥,以及人的天性”。

    《时代》指出,这个论点用西尔德斯书中的图片就可以反驳。比如格莱布·格拉尼克(Gleb Grarnich)在2013年8月拍摄的一名格鲁吉亚人在俄罗斯空袭后清洗亲人遗体,构图采用了高明的对角线,画面中还有协调的摆设,但这些并不会减弱读者看到照片时揪心的感觉。照片真实反映了战争的后果,同时表现了死亡、失去亲人、破坏和令人哀叹的士兵,这其中就包含着坚韧、血腥和人性。

    什么样的战争图片才是真实的记录

    自从有了在枪林弹雨中寻找素材的战地摄影记者,评论家对他们意识形态的质疑就没有停止过。近年来,对战地摄影的评论甚至已成为道学家的消遣,随之涌来的是“一大波认为战争图片过于柔和的不屑”。

    美国《新共和》杂志指出,这种倾向并不难理解。带有伤痛内涵的图片很容易成为评论家的靶子,尤其是当战地摄影与艺术摄影的界限模糊不清时。

    《纽约时报》摄影师詹姆斯·纳希微(James Nachtwey)就被指责关于暴力的作品“过于华丽”。然而,如果记者不加修饰地报道战争的悲惨,也可能受到指责。全球最著名的摄影记者之一塞巴斯蒂昂·萨尔加多(Sebastiao Salgado)就被法国《世界报》批为“感伤报道癖”,因为他拍摄了大量同情移民处境悲惨、受苦挣扎的照片。

    大卫·希金(Dacid Hickey)在《战争是美丽的》后记中写道,这些美丽又麻木的图片和二战中的战争摄影大大不同,当时“快照美学”习惯用“模糊的画面、快速的移动和尘土飞扬”来展现战争“令人不适的暴力”。“而这本书中的图片都很平静,这种镇静是与战争全然无关的属性。”

    他并不是唯一持这种观点的人。丹麦艺术家、评论家佩德尔·詹森(Peder Jansson)曾经感叹:“很难理解,怎么会有人在战争环境中还能去考虑构图和风格,要知道,他们身边到处都是肉体和精神被谋杀的人。”

    但摄影师就是做得到。“杂乱无章的战争照片,未必就比平静的照片更能反映战争的真实。这涉及到对现实的解读,忽略这一点,等于忽略了摄影天然存在的局限性。”《新共和》称。

    现实中的战争未必美丽,但战区也并非随时随地笼罩于恐慌之中。不用上前线时,士兵们也会打篮球、玩牌或者彼此开开玩笑。战争并不有趣,更非游戏,士兵能够保护平民,但这不意味着他的从军生涯中绝不会误伤平民。战争地带的天空有时一片晴朗,有时战机密布,后者并不比前者更神圣。

    当然,媒体有时会出于吸引读者的需要,而转移图片的重点。西尔德斯在书中列出了被《纽约时报》采用的这些照片的摄影师或者新闻社,以及他们对同一张图片给出的图说。比如,有张图片前景是独自躺在泥泞的红色路面的士兵,《纽约时报》给出的配文是“伏击:一名伊拉克士兵昨天在伊拉克中部被伏击的海军陆战队杀死”。但摄影师原本所附的图说,突出的却是照片中的另一个人物——转过脸不忍直视尸体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一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经过一名在今早的战斗中牺牲的伊拉克士兵的尸体。”对图说的选择,能够表现出对战争的态度。《纽约时报》以“伏击”开头,让人联想到美国大片,而原本的图说更加低调安静、关注人性。

    这一切显示的是战争之矛盾与复杂。报道战争的复杂性,不是在为战争洗白,而是新闻从业者的职责所在。《新共和》指出,因为头版图片就拒绝阅读《纽约时报》的人,才是对战争的本质存在误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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