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国开展“美式教学”

    第一次家长会成了最后一次

    家长会在铺着白色瓷砖、朴素的讲堂举行。这所学校位于中国舟山群岛最大的岛屿上。讲堂内唯一的装饰是用彩色粉笔在黑板上写的英文问候：“欢迎家长和同学们。”

    这是我在舟山最拔尖的高中参加的第一次家长会。作为参会的唯一外国人，我坐在前排，旁边是我的翻译，他刚刚获得了语言学学位。

    47名同龄学生中，大多数人上我的英语语言艺术课。15岁的薇薇安很安静，和她的妈妈坐在礼堂后面。维克多的爸爸坐得很靠前，离我很近，穿着巴宝莉的呢子外套。他经营着附近的一所音乐学校。维克多成绩排名靠后，因为表现不好受到训斥，这从他爸爸惭愧的表情中能看出来。

    校长讲完话后，这个高中课程联合教育项目的负责人开始讲话，告诉家长怎样能让学生提高成绩，然后就轮到我了。在翻译的帮助下，我首先传达了对学生进步的乐观，然后提到参与是他们成功的关键，因为学生可以互相学习。我要求家长鼓励孩子更多地参与学习，一些家长点头认同。

    我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教学理念，即我们的学生需要在学习上更有自主性；并热情地描述一个以学生为中心的教学方式。我的话被翻译出来，它似乎引起了不安。接着，家长们向我发问。

    “我们知道一个学生要掌握超过7000个单词才能在托福考试中拿到高分。”一位爸爸关切地问，“他们能在3年后做好准备，被好的国外大学录取吗？”接着提问的是薇薇安的母亲：“我怎样才能让孩子独立自主地学习？”

    我还来不及回答，一位父亲就插话进来。他想知道这种“独立学习”是否只是美国老师偷懒不上课的借口。一位中国老师立即站出来反对向外教提出这样不尊重的问题，督导我工作的刘先生的助理带着歉意和我说：“他们没有理解这种学习方法。”

    那天初来乍到的我见识了一些令我吃惊的事，而这仅仅是个开始。接下来两年时间里又发生了许多事情，但那是我最后一次被邀请参加家长会。

    位于舟山的中美联合学校

    舟山的这所中学与美国南岸基督中学合作，开展一个革命性的实验，让同学们参与到中美联合课程中。独立学习是项目的核心，为学生将来上美国大学做准备。

    学校合作项目允许南岸基督中学在中国一批公立中学教他们的课程（除了神学）。2012年9月，我被位于洛杉矶郊区的南岸基督中学派到舟山教书，学校给我的要求是，授课内容与加州完全一样。

    舟山南岸合作中学的学生大部分是亚洲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住校，高中是他们通向美国大学的桥梁。这所中学因帮助众多学生入读顶尖大学而声名远播。我教的第一批学生中，有十几个拿到了一所或多所美国排名前50高校的录取通知书。

    与优异成绩相对应的是高昂的费用。为参加这个联合项目，学生一年需支付14000美元（约合人民币9万元），大概是其他同龄人的35倍。这些学生学习建立在美国各州共同核心标准上的技能和中文课程。

    学校创办时有两位外教（第二年又来了4位），我和另一个美国人共享一个不大的宿舍。巨大的舟山校园能容纳大约1500学名生住校，甚至还有一个天文馆。

    来中国时，我坚信能教会这些年轻人独立思考，并且坚信他们会明白这个工具在教育中的价值。后来，当我看到学生们为了好成绩、为极其简化的衡量标准而努力时，我才意识到，以学生为中心的学习方式在这里不会得到重视。

    “你的课堂并不成功”

    在中国，作弊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学校为了防止其发生采取了许多措施。高考时，学生要经过用来扫描小型传送装置的金属探测器的检测。庞大的黄色卡车停在校园中间，装载着天线探测和干扰无线电通讯的设备。应试者被隔绝在全封闭的房间里，校园的大门拉上了警戒线，将大群焦虑的家长阻隔在外。

    在考试的重压下，课堂口头发言和批判性思维往往缺失。有一天，处理完一次明显的作业抄袭后，我觉得是时候和学生进行一次严肃的谈话了。为了避免英语娴熟的学生对我的观点理解有误，我甚至把讲话内容翻译成中文。    

    我觉得自己说得很明确：如果你写下的答案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并且你连续写了3个或更多这类单词，你就必须注明来源，否则就是剽窃。你的成果必须由你自己创造完成。不久，我就发现，一个女孩在抄另一位同学的作业。很明显，我的鞭策毫无作用。

    我需要一些支持。课间休息时，我向他们的班主任解释发生了什么。她尽职地向那个惭愧的女孩及全班同学解释我的英语课的不同。“当梅茨老师在这里的时候，这就是美国课堂。我告诉过你们，作弊在美国的课堂是不允许的。”

    听了这番话，我开始明白，中国的教育聚焦在结果上，美国的教育关注的是过程。

    一次，该校的副校长和南岸基督中学校长突然来我的课堂听课。那节课学生们正在写五段的文章，而我在和每个学生进行讨论，看他们是否理解了材料。

    大约一个月过后，在QQ交流中，督导我工作的刘先生写道：“你的课堂并不成功。”我被这不常见的直截了当打击了，问他该如何补救。他写道：“我们随后会给你建议，然后再进行观察。”

    他们确实给我提了建议：单独和每个学生谈话；充分利用课堂教学时间；用红色的笔在黑板上把难点写下来……我采纳了这些建议。

    他们也确实对我进行了观察。有时候多达7人出现在我的课堂上，讨论并且做笔记。他们还私下询问我的学生课堂感受，直到学生肯定地表示喜欢上我的课，能够从美国的学习方法中受益。

    培养学习如何学习的能力，靠的是学生自己

    学生的肯定让我在学校站稳脚跟，而我希望教给他们更多的东西。在我教书的第二年，我告诉学生在他们的笔记本上快速写一个人物概况，我要求他们写下这个人物的名字、工作、年龄。5分钟过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面前仍然是一张白纸。

    后来我请他们跳过名字和工作，只写年龄，还是什么都没有。然后我要求他们写下一个1到100之间的数字。过了一会儿，他们全都写下了一个数字，没有一点困难。我被难住了。

    在美国，十年级的语言艺术课程通常要求学生创作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从开头到结尾。我的学生在创造一个简单的人物上有问题，怎样才能启发他们的创造性呢？凭着当过几年演员的经验，我有了一个想法：表演游戏。

    11月底的一天，一阵短铃过后，附近港口雾天信号鸣笛声不时传到我们乏味的课堂上，我让学生把他们的桌子和椅子推到边上。即兴表演的时候到了。

    “有自愿上来的吗？”我问。鲍勃，一个异乎寻常开朗的男孩举起了手。“谢谢鲍勃，还有谁愿意？”可可，一个爱说话、脾气好的女孩走到前面。“好的，可可，假装你是女皇武则天。”她羞怯地同意了。

    开端不是很顺利，但很快所有学生都参与进来。他们欢笑着，用娴熟的英语讲着台词，用精心设计的细节展现创造性思维。从那以后，即兴表演游戏成为一种常规活动。然而，在管理者看来，我们是在浪费时间。后来我了解到，挪桌子是不被赞成的。

    后来我回到了美国。当我回想起舟山的那所学校时，我会微笑。我记得，为了和我练英语口语，有胆大的学生中午溜进职工餐厅，他们还会在课后留下来，讨论对中国未来的设想。

    我记得有个叫山姆的同学，经常突然出现在我的起居室里。他十分好奇外面的世界，喜欢和我聊天。如今，山姆在瑞士学习酒店管理。最近他和我说到学习到现在最大的感触，就是要将学习的主动性掌握在自己手中。

    说到底，教会那些学生独立思考的既不是我也不是美国的教学方法。培养学习如何学习的能力，靠的完全是学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