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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09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与“克隆羊之父”共事的日子

作者 朱捷 《 青年参考 》( 2015年12月09日   28 版)

    罗斯林研究所外景

    世界首只克隆羊的降生掀起了有关科学与道德的舆论风暴

    英国生物学家基思·坎贝尔留给世界的,不仅是动物克隆技术的划时代突破,还在于他以一介科学家立场所展现出的对创新思维的尊重,以及勇于挑战成见的精神。

    英国生物学家基思·坎贝尔去世距今已整整3年。可能有不少读者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但是,如果我提到世界上第一只克隆羊“多莉”(Dolly),恐怕无人不晓。

    坎贝尔教授就是“多莉”的真正创造者。他推翻了“哺乳动物体细胞不可逆转”的成见,通过将体细胞核植入未受精卵,又经过无数个日夜的努力,开启了克隆动物的时代。

    19年前,“多莉”的诞生震撼了科学界,也成就了坎贝尔的学术地位。作为这一历史性突破的见证人,笔者曾与坎贝尔共事多年,为自己的学术生涯留下了一段无比珍贵的记忆。

    嬉皮士的外表,科学家的灵魂

    1995年11月的一天,一场大雪过后,苏格兰的大地银装素裹。一大早,我就从格拉斯哥市赶到爱丁堡市南部一个名叫罗斯林(Roslin)的小村庄,生命科学界大名鼎鼎的罗斯林研究所就坐落在进村的路旁,周围的风景在雪后显得格外优美。

    罗斯林研究所是一家受政府资助,专门从事家畜、家禽遗传学、生理学研究的科研机构。这里诞生过世界上第一只商业化转基因羊;第一只体外培养的转基因鸡,也是它的杰作。所以,当我抱着来此攻读博士学位的目的,步入研究所的大门时,顿时被一股神圣感包围。

    办好登记手续,研究所主管威尔慕特博士招待了我。主人和我进行了简单的答问,让秘书带我参观实验室,并把我介绍给了他的两位博士后,其中一位就是基思·坎贝尔。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室外冰天雪地,坎贝尔却只穿着一件深色的T恤衫和一条牛仔裤。他身高约一米七五,宽宽的前额,有些消瘦,头发还打着卷,看上去活像个嬉皮士。

    向我介绍研究方向时,他的语速非常快,再加上无数陌生的专业词汇,令我难以跟上节奏。不过,坎贝尔很快注意到我为难的模样,拿出纸笔,一边画图,一边耐心地为我讲解体细胞核移植技术。坦诚地讲,我当时还不能完全理解他介绍的全部内容,但直觉上感到它很有意思,坎贝尔的想法极富新意,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做过类似的探索。

    离开研究所前,威尔慕特博士表示愿意接收我,但我必须搬到爱丁堡。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的要求。此后,我便与坎贝尔朝夕相处,在同一座实验室里见证了一次次科学壮举。

    热爱极限运动,更是工作狂人

    开始共事后不久,我就发现,坎贝尔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超级体育迷。他喜爱的运动大多具有高风险,包括山地自行车、深潜和赛车。坎贝尔尤其痴迷于高速驰骋带来的刺激感。有一次,笔者去他执教的诺丁汉大学办事,发现他拄着双拐。一问才知道,坎贝尔外出时,看见有人玩单板滑雪,并无相关经验的他玩心大盛,当即披挂上阵,不幸挂了彩。

    还有一回,坎贝尔和我约好要讨论我的项目。清早,我按时到达他的办公室,他却不谈业务,而是告诉我,他新买了辆跑车,要带我出去兜风,顺便讨论工作。就这样,我们的交流在高速路上急速行驶的跑车里完成了。纵观整个科学界,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享受如此别出心裁的待遇。此外,坎贝尔还经常去红海以及加勒比海参加器具深潜运动。

    回首看来,对冒险的喜爱,恰恰是坎贝尔说做就做、勇于挑战传统的品质的体现。这一点反映到科研的老本行上,他看文章快、脑子快、手快、说话快,工作效率极高。有一天,我碰到他出差回来,告诉他,秘书到处找他,他这才想起翌日就是递交科研项目申请的截止日期,可当时他还只字未写。第二天早上,他过来告诉我,经过通宵奋战,已顺利完成任务,按时将项目申请交了上去。看着他那洋洋得意的样子,我内心只有感叹:“真乃神人哇!”

    坎贝尔天生聪颖,在中学和大学都是不折不扣的“学霸”。然而,他不止一次地告诉旁人,自己并非那种非常用功的人,“读书不多,知识面也窄”。在他看来,他最大的优势在于会思考,更准确地说是会推理。他曾经告诉我:“什么是专家(Expert)和科学家(Scientist)的区别?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后者必须具备创造性思维的特质,否则便配不上科学家的称号。”

    他相信,好的或者创新的想法是无价的,这才是科学发展的动力,如果一个科学家没有新的想法,将是非常可怕的,因为那就意味着他科学研究生涯的终结。

    “多莉”的诞生并非奇迹

    将时钟拨回1995年岁末,我加入罗斯林研究所时,恰逢绵羊体细胞克隆研究进入关键阶段——部分原因在于,9月中旬到次年3月是羊群的繁殖季节。出于申请专利的需要,所有研究人员都更换了新的实验记录本,每天都要由组外的专人签字。另外,为了防止泄密,所有相关项目的内容及实验结果,除了坎贝尔和威尔慕特,无人知晓。

    在混合了焦急、期待与好奇的目光下,总共277枚进行了体细胞移植的绵羊胚胎中,终于有一枚开始发育,并被成功移植到“代孕”母羊的子宫当中。1996年7月5日,这只来自另一头6岁母羊乳腺细胞的雌性克隆羊顺利降生了。它的大名“多莉”来自一名研究员的创意,暗指美国娱乐圈红人Dolly Parton,一位拥有火爆身材的女性乡村歌手。

    鲜为人知的是,坎贝尔教授本人并不特别重视“多莉”的历史地位。聊起相关话题时,他不止一次地对我强调,他更看重1995年采用体外培养及分化的胚胎细胞克隆出的两只威尔士山地绵羊——“梅根”(Megan)和“摩拉”(Morag)。没有这两只羊的诞生,根本不会有“多莉”的成功。换句话说,对他而言,真正意义上的突破是梅根和摩拉,而非公众关注的“多莉”;实际上,“多莉”仅仅是在前者基础上的自然延续罢了。

    2003年2月,“多莉”因肺病医治无效接受了安乐死,时年6岁,而正常绵羊的寿命约10~15年。“多莉”的早逝一度让很多局外人怀疑,体细胞核移植技术是否不够完善?坎贝尔并没有同这些质疑者争辩,而是采用克隆了多莉的细胞系,又一次复制了6只“多莉”,并对它们进行了长期的观察和测试。如今,这批克隆羊已经超过了多莉去世时的年龄,仍然很健康。由此,坎贝尔也展示了自己作为科学家的信条:实验结果是回击质疑的最佳武器。

    科学界没有少数服从多数

    无论在讲坛还是实验室,基思·坎贝尔一直非常重视对创新思想的启迪。在诺丁汉大学任教期间,他时常选择《自然》、《科学》及《细胞》上的一些高水平文章,组织大家讨论。而且,每次讨论都有一个必不可少的部分,就是给这些文献挑错。

    他告诉我,这样做的用意就是让大家认识到,要相信真理,而不是相信权威,要勇于怀疑和挑战你认为不对的事;在科学的世界里,没有少数服从多数,很多情况下,真理掌握在少数人甚至一个人手里。他还认为,推理和总结对科研至关重要,聪明人与不聪明的人的最大区别就在于:聪明人同样的错误只犯一次,而不聪明的人总会犯同样的错误。

    2006年前后,我们一度围绕大鼠体细胞核移植项目殚精竭虑。当时,严峻的现实摆在面前:2003年,法国的科学家就克隆出了世界上第一批大鼠,由于此项目具有商业前景,约有近20个实验室蜂拥而上,试图重复实验结果,竟无一成功。一时间,连坎贝尔都被难住了;经过讨论,我们决定先把所有别人做的工作找来,看是否能从中找到问题的根源。

    由于该项目是欧盟资助的,按要求,我需要作为交换人员在匈牙利工作一年。利用这段相对轻松的时光,我阅读了大量文献,思考大鼠体细胞移植失败的原因,最终建立了一个假说。经历反复思考及论证,我通过电子邮件,审慎地将自己的想法与千里之外的坎贝尔分享。

    令人吃惊的是,几乎在刚刚发出邮件的同时,对方就回复“我同意你的假说”,还向我提出了连珠炮似的问题。所有问题得到解答后,他建议我马上返回英国,立即开始实验。这件事,令我深刻地体会到坎贝尔果断、谦虚的治学态度以及对问题的敏锐洞察力。

    无论名气多大,基思·坎贝尔始终秉持着这样的品性。他不像很多“大科学家”那样爱摆架子,总是愿意倾听不同的意见和观点,哪怕是“无名小辈”的看法。每次出席国际会议,他总向别人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而不是“这是我的博士生或博士后”。因此,实验室的成员和他交往时不会感到任何拘束,有什么想法都愿意与他交流,期待得到他的教导。

    时光飞逝,回想起与坎贝尔教授共事的岁月,我的第一感觉是“庆幸”。我记得,坎贝尔办公室里的小黑板上时常标着问号,表明他还有许许多多目标想要完成。正因如此,他2012年以58岁的年纪撒手人寰时,才引来了那样多的叹息。作为坎贝尔曾经的同事和友人,我感到自己有责任去完成他未及完成的事业,哪怕是一件,都将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作者简介:朱捷,毕业于北京农业大学(今中国农业大学)动物科学系。1995年赴英,前往罗斯林研究所进修,主要从事关于体细胞核移植的研究。获得博士学位后,他转入基思·坎贝尔教授在诺丁汉大学的实验室;2011年至今,受聘于英国医学科学院MaryLyon中心。

 

与“克隆羊之父”共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