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硅谷青少年患上“惊人的传染病”

    在富人云集、竞争激烈的美国硅谷，自杀像“传染病”般在中学生中蔓延。美国《大西洋月刊》撰文称，沉重的学业负担和情感上的孤独，可能是让青少年走上不归路的原因，父母对成功的狂热追求则是罪魁祸首。

    人缘好、成绩佳的学生卧轨自杀

    2014年11月4日，距让人抓狂的大学申请还有一个月，甘恩高中的老师宣布，该校学生卡梅隆·李（Cameron Lee）在前一晚卧轨自杀。

    得知这个消息，阿莉莎（Alyssa）的第一个念头是，学校还有其他叫这个名字的人吗？她认识的那个卡梅隆人缘好、成绩佳、擅长体育，尤其热衷于恶作剧。和大多数孩子一样，以往“只知道傻乐”的阿莉莎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迟到了一会儿的亚历克斯·吉尔（Alex Gil）一到校，就发现很多人在走廊里哭泣。直到被校长丹尼斯·赫尔曼（Denise Herrmann）拦住，这个男孩才知道，他最好的朋友卡梅隆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去世几小时前，卡梅隆还发短信给他，担心自己无法通过校篮球队的面试。

    当天上午，当地校区负责人格伦·麦基（Glenn McGee）打电话对帕洛阿尔托高中校长金姆·迪奥里奥（Kim Diorio）说，“这对每个人都非常艰难”。就在卡梅隆自杀约3个星期前，当地一所私立学校有一名女孩从天桥跳下。一天后，甘恩高中毕业生奎恩·金斯（Quinn Gens）卧轨自杀。今年，帕洛阿尔托高中15岁的拜伦·朱（Byron Zhu）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据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电台（NPR）报道，这两所高中近10年来的自杀率是全国平均水平的4～5倍，学校辅导员因此压力过大、不知所措。2009年到2010年1月，甘恩高中5名学生卧轨自杀。自2006年起负责该校心理健康项目的罗尼·吉伦森（Roni Gillenson）表示，2013～2014年度调查中，12%的高中生在过去12个月内认真考虑过自杀。

    正如《纽约时报》所说，青少年自杀，似乎成了这座城市惊人的“传染病”。

    位于硅谷的帕洛阿尔托富人云集，去年房价中值高达33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2110万元），居美国第四位；74%的甘恩高中学生家长拥有至少一个硕士学位，许多自杀的孩子成绩十分优秀。

    和无数高档社区的名校一样，甘恩高中汇集了来自精英阶层家庭的孩子，机会无限，竞争激烈。该校学生在各类全国比赛中名列前茅，参加奥林匹克数学和生物学竞赛的学生经常能拿到排名靠前的成绩，许多学生因发明创造获奖。《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杂志网站称，去年，甘恩高中在美国跻身前5名，每年约有20名学生考入两英里外的斯坦福大学，25%的学生被加州大学录取。

    令人困惑的是，自杀的孩子并非被社会遗弃或患精神疾病。许多父母因此忧心忡忡：轻生的孩子和我的孩子有什么区别？我的孩子会不会是下一个？

    学生压力“大得惊人”

    卡梅隆离世几个星期后，家长之间的电子邮件和社区新闻网站上充斥着痛苦和内疚。“我们必须考虑这个社区所有成年人的态度，我们给孩子施加了太多的压力。”有人反省道。也有人坚称，“一定有让学生既能学习好也不受折磨的办法”。

    甘恩高中学生玛莎·卡波特（Martha Cabot）在YouTube上发布的视频证实了许多父母的担忧。她说：“施加于学生的压力大得惊人，我们必须持续努力才能跟得上，而只有自杀才会得到成年人的注意。”

    表面上看，富人的孩子前途一片光明，他们有华服美食、香车豪宅、漂亮的成绩单，而且更容易获得心理辅导，但很多人深感痛苦，难以顺利度过青春期。

    耶鲁大学精神病学助理教授苏妮亚·卢瑟（Suniya Luthar）研究发现，青少年心理问题与家境水平相关性呈U形曲线，极端贫困家庭的孩子更容易携带武器、打架斗殴，而富家子弟更容易撒谎、欺骗和盗窃。在每年学费近3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9万元）、学生家庭平均收入超过2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28万元）的私立学校，孩子们吸烟、酗酒和使用毒品的概率更大，患有严重焦虑和抑郁症的几率是全国水平的2～3倍。

    卢瑟研究发现，青少年陷入心理困境的两大原因，分别是学业、课外活动的压力和情感上的孤独。

    据《大西洋月刊》报道，帕洛阿尔托高中的学生周末得完成15个小时的家庭作业和无数课外活动，凌晨三四点睡觉是家常便饭，所有人都在谈论SAT（相当于美国高考）分数。对于沉重的课业压力，青少年一边抱怨，一边觉得自己别无选择。许多人认为通往成功只有一条路，而且它非常狭窄。

    另一方面，富裕家庭的孩子往往与父母关系冷漠，情感上比极度贫困的孩子更孤独。研究表明，子女与父母的亲密程度和家庭收入成反比。卢瑟发现，许多忙碌的高收入家长经常不在家，让孩子独自学习、吃饭，后者在孤独中学会了隐藏失败，害怕父母失望。

    耶鲁大学前教授威廉·德雷谢维奇（William Deresiewicz）告诉《纽约时报》，精英教育塑造了聪明、有才华的学生，但也制造了焦虑、胆小、患得患失、缺乏求知欲和对成功的狂热。

    家长对成功的渴望影响了孩子

    谷歌销售总监艾伦·伊戈尔（Alan Eagle）17岁的儿子威廉（William）在甘恩高中读高三，他很清楚自己说的话和真实想法之间的差距。

    “我会说自己不在意儿子上什么大学，但这并不是我的真实想法。”他告诉《纽约时报》，“我从达特茅斯学院毕业，学历确实对我有帮助。在巨大的贫富差异中，我相信大学教育至关重要。”伊戈尔承认，儿子为了学习放弃了加入篮球队。

    美国“商业内参”网站报道称，据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教授迈克尔·弗里曼（Michael Freeman）调查，旧金山242名科技行业的创业企业家中，49%有心理问题，其中30%有抑郁倾向、27%感到焦虑，其家庭成员心理问题的发生率高达72%。美国《福布斯》杂志指出，对成功的渴望、失败的压力和对情绪的压抑可能是背后的原因。

    美国《Teen Vogue》杂志称，在目标明确、急功近利的硅谷文化影响下，成功的门槛相当高，许多人如果在40岁时没有赚到100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6395万元）就会感到焦虑。而大人的心态会影响下一代。

    旧金山心理学家玛德琳·莱文（Madeline Levine）告诉《纽约时报》，父母施加给孩子的压力可能使孩子产生心理问题。在一项研究中，学生被要求从10个选项中选择父母的价值观，其中一半与成功相关，如上好大学、赚很多钱、取得学术成就，而另一半关乎幸福和个人性格，如诚实、善待他人、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意等。选择与成功相关选项的孩子，通常更容易产生心理问题。

    麦基采访了300名学生，其中一半表示，告诉朋友成绩得B“真的很尴尬”，这里的文化“不是优秀，而是超级优秀”。他们相信“犯错误越少，喜欢自己的人就越多”，“如果有人比我出色，就说明自己很失败”。帕洛阿尔托高中的学生认为，如果自己不符合成功的最高标准，就是犯了灾难性的错误。

    斯坦福大学教育专家丹尼斯·普伯（Denise Pope）表示：“我不止一次听到学生说，如果考不上某某大学，就去麦当劳做牛肉汉堡。”

    “最重要的是不要再有空洞的承诺”

    儿子卧轨自杀后，凯瑟琳·布兰查德（Kathleen Blanchard）一直追问学校这是为什么，但她发现自己可能永远得不到答案。这个穿明黄色衬衫、涂红色口红的女人极力保持镇定，但仍然无法掩饰懊悔。当她发现其他父母想要总结出这批自杀的孩子有何规律时，她感到气愤，因为自己的儿子“并不只是个数字”。

    “是时候清醒了。帕洛阿尔托的学生每天都处在精神疲惫的边缘。我们不是年轻人，我们是这个竞争体系中死气沉沉的躯体。”帕洛阿尔托高中高三学生卡罗琳·沃尔沃思（Carolyn Walworth）在当地报纸上撰文称，“求求你们了，别再没完没了地讨论学校究竟做错了什么，最重要的是不要再有空洞的承诺。”

    拜伦卧轨身亡后，帕洛阿尔托高中动员了社区里的所有心理辅导专家，在一周时间内为该300名以上的学生提供了心理咨询，希望避免悲剧重演。甘恩高中的心理辅导员在操场上随时抚慰哭泣和脆弱的学生。新泽西州斯托克顿大学心理学教授大卫·莱斯特（David Lester）承认，他渴望知道人们为什么自杀，但的确无法获得答案。

    早上7点20分，正规课程开始前，甘恩高中有一堂可选的自习课，孩子们可以补课、写作业或做运动。但校董事会成员肯恩·道贝尔（Ken Dauber）试图结束这种做法。2008年6月，这位谷歌软件工程师的女儿阿曼达（Amanda）自杀身亡，他去年加入校董事会，正是为了从根源上消除学生的压力。

    “我们知道学习压力会引发焦虑和抑郁，这进一步导致自杀倾向。”道贝尔告诉《大西洋月刊》，他倡导采取一系列减轻学习压力的措施。美国儿科学会2014年建议高中不要在早上8点30分前开课，因为研究表明，许多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问题与睡眠不足有关。

    但学生们并不领情。甘恩高中高一学生克洛伊·索伦森（Chloe Sorensen）进行了一次在线调查，结果显示，约90%的学生不希望取消自习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