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人骨墓穴探秘

    住在巴黎的那段日子，每天开车回家经过十四区矗立着雄狮铜像的丹费尔·罗什洛广场时，都会看到广场南侧一间单层绿色小房子前簇拥着排队的人，久而久之地激发了我的好奇心，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在地图上查询了一番，发现这座小房子竟然叫做“巴黎人骨墓穴”，于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我在一个明媚的工作日午后来到了这个墓穴，墓穴入口地面上建起的平房门前大概有将近一百人在排队。对于巴黎这遍地名胜的旅游大都会来说，这样短的队伍已经足以说明人骨墓穴有多么小众。根据巴黎市政府公布的数据，在过去10年中，人骨墓穴的年访客总数保持在20～30万人次之间，和圣母院、卢浮宫、埃菲尔铁塔这样的景点比起来，只是个零头。

    这样算来，人骨墓穴平均每天的访客数不到一千人，排队倒显得稀奇了。工作人员解释说，这是因为墓穴狭窄昏暗，为了安全，每隔一段时间才让少量的游客进入。耐心等待了大概一个小时后，终于来到了入口，探秘之行开始了。

    充满艺术气息的地下隧道

    早就听说过有这样一座曲折蜿蜒、空荡神秘的地下城埋藏在巴黎地下。在这座古老城市见证的漫长岁月里，巴黎人一直就地取材，挖掘地下的石灰岩建造房屋。石料开采虽然早已停止，但这些采石后留下的隧道就此隐没于地底深处。出于安全考虑，巴黎市政府从二战后就开始对进入地下城严加禁止，唯一开放的就是用作人骨墓穴的这短短的一段。

    作为墓穴入口的绿色房子很不显眼，远看甚至看不到任何标识，只有走近了才能发现仅容单人通行的小门上方，不比民居门牌大多少的牌子上写着“人骨墓穴入口”几个字。房间内没有任何特别装饰，只有墙上挂着 “禁止损坏或偷窃墓穴人骨”的告示，成了对游客将要看到之物的唯一提醒。房间内狭小局促，进入地下的石阶入口是房间内的绝对主角，一进门，目光很自然地就被它吸引了。

    走下130级石阶，来到地下20米处，黑暗中探访亡灵世界的旅程就此开始。

    最初一段宽敞的隧道布置成了介绍地下墓穴历史的展厅。18世纪，巴黎瘟疫横行，城中各处公墓尸满为患，有时甚至一场大雨过后就会有无数尸骨露出地面。于是巴黎市议会下令将墓地中的遗骨搬运至因开采石料而遗留下来的地下隧道中。经过了历史上几次大规模遗骨迁移，600万曾经的巴黎居民如今就长眠于此。

    600万深埋地下的骸骨绝对足够令人震撼，为了避免访客的心理和视力受到太大冲击，旅程的起点没有直接设置在人骨墓穴墓门口，而是先蜿蜒经过一段保持着当年采石场原貌的隧道。

    走在隧道里，偶尔能发现墙上刻着街道的名字，标记着这段隧道对应的地面位置。意料之外的是，这段保存完好的采石场旧址竟神奇地透出艺术气息，不长的一段可参观隧道中保存着好几处当年采石工人的雕刻作品。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座地中海岛屿城镇马翁港的模型，虽然不够精致，却足够吸引人停步细看。凿刻这座模型的采石工人曾是被俘后关押在马翁港的老兵，回到巴黎后白天在地下采石，夜晚雕刻模型，却在完工前最后完善作品时死于隧道塌方——又是个关于死亡的故事。

    隧道只容单向行进，途中时常可以经过被围栏拦住的岔路，望过去一片幽暗，地下城用黑暗向我炫耀它的深邃。

    继续前行，明显感到地势在继续下降，我知道，距离人骨不远了。

    六百万遗骸的“亡灵国度”

    转过一个发卡似的弯角，墓穴入口豁然眼前。一对巨石如大门一般立在入口两侧，入口上方写着：“止步！此为亡灵国度。”缓步进入，无数枯骨陈列在隧道两侧，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与如此多的尸骨近距离接触。

    最初一段的墓穴中，骸骨胡乱地堆叠着，人骨凌乱，简单敷衍。随着脚步前行，墓道慢慢深入，人骨的堆砌越来越显示出规划者的匠心。这里靠近通道露在最外层的都是腿骨和头骨，有几处还用头骨摆出十字架、菱形等特定图案。骸骨按迁移时间和来源地点不同分别放置，骨堆旁立着石碑，上面刻着骸骨于何时从何处迁移至此。

    最震撼的一处骸骨堆出现在旅程的后半段。隧道至此陡然宽敞，中间伫立着一根立柱作为支撑，人骨围绕立柱摆成红酒桶状。

    走到这里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和我一同进入墓穴的游客，要么被恐惧驱使早早地超过我远远地走在了前面，要么被好奇牵绊停步流连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四下无人，目光所及只有无数骸骨。地下深处，不闻丝毫风声人语。幽暗的灯光下，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而此刻此地，在600万巴黎亡灵遗骸的陪伴下，我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一丝恐惧，充满胸膛的只有平静——面对死亡的平静，面对生命的平静。遗骨不是死亡，只是死亡的遗迹；肉体不是生命，只是生命的载体。当我一人以血气肉身面对百千万土色枯骨，我感到了死亡的永恒，我想到了生命的短暂，而短暂的生命却能对永恒的死亡进行思考，这或许就是生命的伟大所在。

    一个出口 两个世界

    对外开放的墓穴全长大概两公里，走着走着，我的目光不再只被人骨吸引，开始留意作为埋骨堂的采石场隧道本身。这座旧采石场形成的地下城，深度在5～30米不等，位于比庞大复杂的巴黎下水道系统和贯通全城的巴黎地铁路网更深的地下。人骨墓穴所在隧道的深度算是中等水平。为了防止坍塌，墓穴中常能看到以水泥砌筑的立柱或拱梁等不同加固结构。偶尔还能发现刻在墙上的日期，标记着隧道开凿或加固的年代。

    在地下行走了大约一小时后，通往地面的石阶出现在眼前，这段黑暗中穿越亡灵国度的旅程到达了终点。

    沿着台阶慢慢向上，人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出口处的小屋和入口处差不多大，工作人员在小屋里礼貌地要求大家开包检查。听说之前发现过有人从墓穴里偷拿骸骨。墓穴出口的小屋隐没在距离入口大概两站地铁路程的一片民居中，门口没有任何标识，看上去毫不起眼，以至于后来我再来到这片街区找了好久也再也没能找到这个出口小门。

    来到街上，每天最常见的街景反倒显得不真实起来，墓穴的出口像是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跨过出口离开亡灵的国度，心里却还没有做好回到人间的准备。

    地下墓穴的旅程虽然短暂，可是我却感觉像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之中。回家的路上，看着汽车行人在身边经过，听着城市的繁华喧闹，竟然开始感动于每一丝人间烟火，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