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发民众潜能
大改变可通过小步伐一点点实现
［哥伦比亚］ 安塔纳斯·莫卡思
《
青年参考
》（
2015年07月22日
03
版）
政治关乎领导，但并不是指挥；人们最喜爱的是，你在黑板上写出含有风险的前半句话，之后认识到，他们有写下后半句话的自由。
1995年至2003年间，我担任过两届波哥大市市长。像全世界大多数城市一样，彼时，哥伦比亚的首都有很多亟待解决的问题，很少有人相信这些问题能够被彻底解决。
作为一名哲学教授，我对常规思维没什么耐心。哥伦比亚的市政官员屡屡受到名为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FARC）的左翼游击队的威胁，我也不例外，于是我穿上了防弹背心。不过，我的防弹背心上，在胸口的位置剪出了一个心形的洞，我穿了它9个月，以此显示信心，或者说不屑。
我学到了这样一课：民众会对政客的幽默和玩笑进行回应。这是实现变革的有力工具。
我上台时，波哥大的交通十分混乱。这让我相信，这座城市需要对交通安全采取激进的改革。我采取的各种策略中，包括印刷数十万张“市民卡”，并分发给民众。卡片上，一面有大拇指朝上的图案，可以向礼貌的司机展示，另一面则是拇指向下的图案，用来表示不满。10年后，全市的交通事故死亡率下降了超过一半。
我在市内的一小片区域实行的另一个项目，是将腐败的交通警察撤下，换上哑剧演员。具体设想是：不再让警察开出罚单并吞没罚款，而是让这些演员通过哑剧动作传达信息，对司机的行为“执法”，比如，当车辆在斑马线上无视行人的权利时，装出受伤或者生气的样子。这套体系的核心是公开表达认可或不认可，它真的管用吗？
的确，我受到了很多怀疑。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一名记者质问：“哑剧演员能收交通罚款吗？”我回答，法律上不允许。他当即宣称：“那肯定不会管用。”
然而转变是真实的。人们开始遵守交通信号，开始尊重斑马线。此后几个月内，我解散了有1800名警员的交管部门，并与国家警察达成一致，由他们取代腐败的交警队伍。
在市长任上，我还学到一点宝贵经验：你最大的敌人总是在听你讲话。你可以手到擒来地运用老词的新涵义。你或许可以试着玩玩，如宣布开征新税，然后和善地微笑。
大家可能难以理解，我两次当选，实际上靠的是增税的政纲。记得在第二个任期里，市政府拒绝批准增税，于是，我邀请市民缴纳“自愿税金”——西班牙语叫“impuestos voluntarios”，意思是“自愿的义务”。这真是一个可爱的矛盾，谁也料不到，有6.3万个家庭接受了这个笑话，比应纳税额多缴纳了10%的税款，形式上主要是通过物业税。
我们不敢宣称自己做过的所有事都成功了，但我们的确在看似不可能发生改变的地方带来了改变。事情能够做成，是因为民众的合作；他们这样做，则是因为对自己的力量感到惊奇。给我一个有1000种问题的城市，我就能给你10000个可以解决问题的民众。
波哥大面临严峻的水资源短缺时，我公开承诺：不会用传统的配给方式应对危机，更不会切断供水。我们设置了自愿节约12%至20%的目标，最终实现了8%至16%的实际节约。为了向民众通报相关政策，我们把电话的忙音换成了公共通知，要么是我的声音，要么是哥伦比亚流行歌手夏奇拉的声音：“感谢您节约用水！”
我们发布了公告，指导如何节水，许多家庭议论纷纷，制定了自行节约用水的办法。我们向波哥大的所有家庭增加了供水规模，提高了公共卫生水平，但水资源消耗还是下降了。直到今天，水资源消耗仍低于危机以前，原因就在于我们促使民众做出了良性选择。
这体现了我学到的另一点经验：为民众提供一些简短、愉悦的体验，从而让他们相互讲述惊喜的故事、互相欣赏，进而面对并理解新事物。之后，则需要通过一些冰冷、理性的度量，取得一些积极的统计数据来佐证那些故事。这就促成了一种良性循环，令人愉悦的新体验促成了有统计数据记录的改进，这些记录又会激发民众期待更有益的转变。
政治这门艺术实在有趣。它与其他职业或行当都不同，要将缜密的推论、真挚的情感、外向的肢体语言，与时常令人痛苦的冷峻、迟缓、精心谋划的策略互动糅合在一起。政治关乎领导，但并不是指挥；人们最喜爱的是，你在黑板上写出含有风险的前半句话，之后认识到，他们有写下后半句话的自由。
我在理论上和实践中主要关心的，一直是如何利用社会和道德规范的力量实现法治。这需要对人的生命表现出最根本的尊重，就像格言所说，“生命是神圣的。”我的目标是创造一种公民身份的世界主义文化，在其中，“反人类罪”这样的词汇将具备明确的操作意义。
也许，是时候让我们再次正视法律体系及其被磨损的肌理了。我的经历说明，人类正在掌握缩小法律领域和文化领域间鸿沟的3种方法：更具创意性的执法方式，法律本身的谨慎改革，以及对可以跨越民族隔阂的移情能力的各种可能形式的美好探索。
改变一座城市并不是最大的挑战，保持这些改变才是。我曾经对政治持有一种达尔文式的态度：让那些不够强大的观念自生自灭。如今，我意识到，有力的观念也会消亡。
一座城市的进步有多快，其失败就有多快。但永远不要忘记，巨大的改变可以通过小得惊人的步伐一点点实现。
（作者从政前曾任哥伦比亚国立大学校长，现为社会创新推广机构Corpovisionarios总裁）
▋《纽约时报》中文网
政治关乎领导，但并不是指挥；人们最喜爱的是，你在黑板上写出含有风险的前半句话，之后认识到，他们有写下后半句话的自由。
1995年至2003年间，我担任过两届波哥大市市长。像全世界大多数城市一样，彼时，哥伦比亚的首都有很多亟待解决的问题，很少有人相信这些问题能够被彻底解决。
作为一名哲学教授，我对常规思维没什么耐心。哥伦比亚的市政官员屡屡受到名为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FARC）的左翼游击队的威胁，我也不例外，于是我穿上了防弹背心。不过，我的防弹背心上，在胸口的位置剪出了一个心形的洞，我穿了它9个月，以此显示信心，或者说不屑。
我学到了这样一课：民众会对政客的幽默和玩笑进行回应。这是实现变革的有力工具。
我上台时，波哥大的交通十分混乱。这让我相信，这座城市需要对交通安全采取激进的改革。我采取的各种策略中，包括印刷数十万张“市民卡”，并分发给民众。卡片上，一面有大拇指朝上的图案，可以向礼貌的司机展示，另一面则是拇指向下的图案，用来表示不满。10年后，全市的交通事故死亡率下降了超过一半。
我在市内的一小片区域实行的另一个项目，是将腐败的交通警察撤下，换上哑剧演员。具体设想是：不再让警察开出罚单并吞没罚款，而是让这些演员通过哑剧动作传达信息，对司机的行为“执法”，比如，当车辆在斑马线上无视行人的权利时，装出受伤或者生气的样子。这套体系的核心是公开表达认可或不认可，它真的管用吗？
的确，我受到了很多怀疑。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一名记者质问：“哑剧演员能收交通罚款吗？”我回答，法律上不允许。他当即宣称：“那肯定不会管用。”
然而转变是真实的。人们开始遵守交通信号，开始尊重斑马线。此后几个月内，我解散了有1800名警员的交管部门，并与国家警察达成一致，由他们取代腐败的交警队伍。
在市长任上，我还学到一点宝贵经验：你最大的敌人总是在听你讲话。你可以手到擒来地运用老词的新涵义。你或许可以试着玩玩，如宣布开征新税，然后和善地微笑。
大家可能难以理解，我两次当选，实际上靠的是增税的政纲。记得在第二个任期里，市政府拒绝批准增税，于是，我邀请市民缴纳“自愿税金”——西班牙语叫“impuestos voluntarios”，意思是“自愿的义务”。这真是一个可爱的矛盾，谁也料不到，有6.3万个家庭接受了这个笑话，比应纳税额多缴纳了10%的税款，形式上主要是通过物业税。
我们不敢宣称自己做过的所有事都成功了，但我们的确在看似不可能发生改变的地方带来了改变。事情能够做成，是因为民众的合作；他们这样做，则是因为对自己的力量感到惊奇。给我一个有1000种问题的城市，我就能给你10000个可以解决问题的民众。
波哥大面临严峻的水资源短缺时，我公开承诺：不会用传统的配给方式应对危机，更不会切断供水。我们设置了自愿节约12%至20%的目标，最终实现了8%至16%的实际节约。为了向民众通报相关政策，我们把电话的忙音换成了公共通知，要么是我的声音，要么是哥伦比亚流行歌手夏奇拉的声音：“感谢您节约用水！”
我们发布了公告，指导如何节水，许多家庭议论纷纷，制定了自行节约用水的办法。我们向波哥大的所有家庭增加了供水规模，提高了公共卫生水平，但水资源消耗还是下降了。直到今天，水资源消耗仍低于危机以前，原因就在于我们促使民众做出了良性选择。
这体现了我学到的另一点经验：为民众提供一些简短、愉悦的体验，从而让他们相互讲述惊喜的故事、互相欣赏，进而面对并理解新事物。之后，则需要通过一些冰冷、理性的度量，取得一些积极的统计数据来佐证那些故事。这就促成了一种良性循环，令人愉悦的新体验促成了有统计数据记录的改进，这些记录又会激发民众期待更有益的转变。
政治这门艺术实在有趣。它与其他职业或行当都不同，要将缜密的推论、真挚的情感、外向的肢体语言，与时常令人痛苦的冷峻、迟缓、精心谋划的策略互动糅合在一起。政治关乎领导，但并不是指挥；人们最喜爱的是，你在黑板上写出含有风险的前半句话，之后认识到，他们有写下后半句话的自由。
我在理论上和实践中主要关心的，一直是如何利用社会和道德规范的力量实现法治。这需要对人的生命表现出最根本的尊重，就像格言所说，“生命是神圣的。”我的目标是创造一种公民身份的世界主义文化，在其中，“反人类罪”这样的词汇将具备明确的操作意义。
也许，是时候让我们再次正视法律体系及其被磨损的肌理了。我的经历说明，人类正在掌握缩小法律领域和文化领域间鸿沟的3种方法：更具创意性的执法方式，法律本身的谨慎改革，以及对可以跨越民族隔阂的移情能力的各种可能形式的美好探索。
改变一座城市并不是最大的挑战，保持这些改变才是。我曾经对政治持有一种达尔文式的态度：让那些不够强大的观念自生自灭。如今，我意识到，有力的观念也会消亡。
一座城市的进步有多快，其失败就有多快。但永远不要忘记，巨大的改变可以通过小得惊人的步伐一点点实现。
（作者从政前曾任哥伦比亚国立大学校长，现为社会创新推广机构Corpovisionarios总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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