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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3月11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我丈夫选择了自己的死日”

作者 加兹·格拉茨 编译 王微 《 青年参考 》( 2015年03月11日   24 版)

    2010年,登山途中的杰勒德。

    加兹在她位于瑞士洛桑的家中。

    安乐死与协同自杀不同,前者是别人帮你结束生命,后者是自己饮下毒药。87岁的杰勒德因不堪忍受病痛折磨而选择协同自杀,尽管申请过程冗长而繁琐,但他离开时格外安详。

    从做出决定到死亡,妻子加兹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杰勒德离开后,加兹记录了丈夫进行协同自杀的全过程。

    1. 他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当杰勒德病入膏肓时,他告诉我:“我不想给你留下一个烂摊子。”那时他不得不依靠频繁输血来续命,使用存在争议的抗生素对抗肺部感染,摧毁了他作为登山爱好者的平衡感。即使拄着拐杖,他也只能在疼痛中艰难地走几步。这些都还不是最糟的。他开始出现前列腺癌的早期迹象,心肺功能损伤让他越来越喘不上气。

    “我的身体正在崩溃。”杰勒德说,“我身体正常工作的部分,只剩下意识。”他再也无法沿着最喜欢的路线散步,与别人合开葡萄酒庄的梦想也变得太过遥远。

    杰勒德在87岁离世,离开时看上去仍比实际年龄年轻10岁。他有蓝色的双眼,浓密的头发闪烁着光泽,穿着最喜欢的衬衫和牛仔裤,身上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我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夫妻。朋友介绍我们认识,那时他75岁、离异,我70出头、丧偶,我们都不知道能在一起多久,但都将遇到对方视为上天赐予的礼物。

    共同生活的10年中,我们有两大担忧:身体每况愈下,以及无法控制自己的生命。但他并不害怕死亡,经常告诉我,如果有必要,他明白该怎么做。

    杰勒德的医生知道他将面临什么。和医生交谈后,他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只能同意。当时我们生活在法国,医生在挽救生命上很有一套,但协同自杀在那里仍是禁忌。杰勒德联系了两个能帮他的瑞士团体,我们搬家到了瑞士洛桑。

    在我看来,清楚地定义安乐死和协同自杀至关重要,这两者的区别非常模糊。

    安乐死是从外部实现的。也就是说,由死亡主体以外的人在获得当事人认可后实施,过程可以是温和的,例如通过大量阿片类止痛药减缓死者的痛苦;消极的安乐死则意味着停止关键性的药物或食物,只让患者摄入没有营养的食物或止痛药。

    协同自杀则意味着其他人只是协助或陪同者,死亡主体必须心智健全,吞食或注射依法取得的药物,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2. 申请协同自杀的步骤冗长而繁琐

    为了实现协同自杀,杰勒德进行了大量文书工作。首先,他通过书面申请,加入对非瑞士居民开放的协同自杀协会。之后,名叫卡罗莱娜的女人成了他的档案协调员,负责回答疑问,帮助他完成繁琐的手续。

    加入协会并不等同于要求实施协同自杀,许多人入会,只是因为支持这件事。因此,入会后杰勒德还要接着写申请,请协会帮助他准备协同自杀事宜。协会要求他准备一份详细的自述,提供护照和身份证明,以及一份由瑞士医生提供的身体和心理评估证明,以防止他的自杀只是失恋或对现实绝望后的一时冲动。

    对杰勒德而言,最麻烦的要求是“出具原始的出生证明”,因为他出生的地方已经消失了,那个德国城市在二战后成为波兰领土,所有居民档案都不复存在。在几经周折,看到用波兰语写的错误百出的出生证明后,杰勒德愤怒地说:“我的英国护照应该足以证明我的出生了。”

    将文件从一个部门送到另一个部门的过程持续了好几个月。“如果他们还要在这些证明上大做文章,那我还是自行了断吧。”杰勒德不耐烦地说。

    我很清楚自己并不赞同他协同自杀的决定,但我的意志与行动是相反的,我知道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疲惫,连走几步路都成了问题。大多数时间里,他躺在床上睡觉。

    我试图让杰勒德开心一些,担心他再次倒下,不得不入院治疗,这是他最大的恐惧,因此他始终坚持着。最终,一封电子版出生证明的副本被接受了。之后一切都顺利起来,卡罗莱娜很快打来电话,告诉杰勒德他一直期待的日期已经确定,只要再与顾问医生见两次面,就可以实施。

    和医生会面的过程很顺利,他们用英语和法语聊了很久。最后,医生问他:“我不认为你会改变想法,是这样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医生决定跳过二次访问的程序。她开了自杀所需的处方药,然后杰勒德委托协会代表用处方去取药。

    3. 这一天终于到来

    终于,杰勒德熬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那是个晴朗的春日,阳光明媚,他缓慢而痛苦地起床,洗澡,刮了胡子,穿上干净的衬衣吃早饭。

    由于时间充足,我和他决定最后一次沿着湖开车兜风,让他再看一眼心爱的山。“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日子离开世界,是多么美妙的事情。”他说。

    我想起了通知我们允许进行协同自杀的邮件,上面写着杰勒德可以在这天里吃所有想吃的东西,做任何想做的事。因此,我们选择坐在花园里吃樱桃,蜂蜜花和金盏花盛开在周围,眼前的湖面波光粼粼。

    中午11时50分,负责送药的协会成员来电告知,他们到达了这个小镇,询问是否可以登门拜访。

    “送药使者”托门先生和克劳斯女士进门时一脸平静,他们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杰勒德有自由在任何时候改变主意,不需要任何解释,而且他们时间充裕,今天的行程完全由杰勒德做主。

    接着他们说,在准备好后,杰勒德可以要求吃止吐药,以保证顺利服下主药。后者有苦味,有时会引起呕吐。服下止吐药至少30分钟后,杰勒德可以要求服用最终的死亡药物,地点不限,如果他不愿意,也可以不用躺下来。

    我拿出了一些塔帕斯小吃当午饭,杰勒德也吃了两个。两位“使者”看上去没什么存在感,没人说下一步该做什么。下午1时30分,杰勒德表示自己该吃止吐药了,托门取出一小瓶药和热水给他。

    我们享受着美好的一天,杰勒德并非感情外露的人,也没准备让自己的最后时刻变得多么戏剧化。我们只说了一次,遇到对方是我们的幸运。差不多半小时后,杰勒德看了看表,说:“我想现在可以继续了。”

    他认为沙发是最舒适的地方。我们4人一起走进房间,我放了他最喜欢的音乐,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来。他拉着我的手,就像我们通常在音乐会上的姿势。

    托门坐到杰勒德对面,拿出一个小瓶放在手里,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曾是科学家的杰勒德回答:“知道,是戊巴比妥钠。”

    “你知道喝了它会发生什么吗?你确定要我给你吗?”托门接着问。

    “我知道,我会死。”杰勒德答道。

    完成这番对话后,托门将瓶子递给杰勒德,他道了谢,然后喝下去,将瓶子交给了我。随后,“使者”离开了房间。几分钟后杰勒德陷入睡眠。他的呼吸渐渐放缓,没有挣扎,没有快乐,没有痛苦,他仍握着我的手。不知过了多久,克劳斯回来了。“结束了。”她说。

    我回到花园,一直像隐形人一样待在那里的好友芬妮给我递上一杯茶,然后打电话给警察。接下去的事情出奇的顺利,宪兵、法医、州检察官几乎同时到达。法医将曾装有致命药物的瓶子收走,宪兵问了我们长达两页的问题后也离开了。

    杰勒德死后,我收到许多朋友的邮件,表示支持他的决定,他们说,希望如果自己到了那个时候,也有勇气做出同样的决定。我也是这么想的。

    英国《卫报》

 

“我丈夫选择了自己的死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