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有偿不闻”的“幽灵报纸”泛滥

    在柬埔寨，很多记者供职于无固定出版日期的“幽灵报纸”，报社从不向他们发放薪水。这些记者只得自谋生路——向有不法行为的报道对象索要“封口费”，“有偿不闻”。

    利用他人的过错赚“喝茶钱”

    47岁的桑已在柬埔寨首都金边的一家报社里工作14年。平时，他随身携带报社统一印制的名片以及政府颁发的记者证，腰上挂着对讲机……看上去很神气，但他从未领过一分钱的薪水。

    和其他数百名柬埔寨记者一样，桑到处搜寻报道线索，目的不是发表有分量的报道，而是向报道对象索要“封口费”，“封口费”就是他的薪水。

    曾在军队里服役的桑很有“职业道德”，收了钱，负面新闻就一定不会见报。

    获得新闻线索后，一位记者往往会拉上几名同行一起去采访。他们乐于分享线索，因为这样会有更多赚钱的机会。

    “柬埔寨的大部分记者从多个途径获取线索。老板不发薪水，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养家糊口。这也是在凭借报道吃饭。”自称为“K”的男记者告诉卡塔尔半岛电视台。40岁的K为一份每月出版一期的报纸工作了10年，长期关注柬埔寨蒙多基里省和腊塔纳基里省的非法采伐行为。

    K表示，当地村民向他提供非法采伐的线索后，他就会叫上同行赶到事发现场，对着盗伐者一顿猛拍。这时，盗伐者会向每位记者奉上30美元至50美元，然后看着他们删除相机中的照片。如果盗伐者不给钱，K就会写出报道发给老板，由老板亲自向盗伐者索要“封口费”。

    “这不叫敲诈。”K说。

    桑从赌徒、肥料走私者、无照经营的卡拉OK店老板和不法官员那里收取“封口费”。一些地方官员定期向桑奉上装有现金的信封，以确保桑不在他们的辖区内采写负面新闻。一次，一名海关官员强奸了他家的保姆。此后，这位官员向包括桑在内的大约100名记者和编辑发放了装有现金的信封。

    如果有人指责桑在勒索，他就会怒不可遏地否认，并辩解说，自己收的其实是“人情费”，为的是同官员和商人“建立关系”。他认为柬埔寨是个人情社会，在人情面前，法律通常会打“折扣”。想在这样的社会中立足，必须有自己的关系网。

    但他承认，那些给记者钱的人“不是好人”。“那些给我们信封的人都是坏人。如果他们不做坏事，为什么要求我们别写报道呢？”

    “这样下去，人们将不再相信柬埔寨的报纸”

    “有偿不闻”在柬埔寨由来已久，但很少被公开讨论。半岛电视台称，这些“不守规矩”的记者喜欢在偏僻的乡村寻找报道线索，因为在这些地方，盗伐、盗猎和非法征地等行为猖獗。

    “很难消除这种现象。大部分记者没有接受过任何职业培训就进入媒体工作，有的人甚至觉得从别人那里收5美元、10美元、50美元不算什么。”柬埔寨媒体研究院院长文千纳瑞说。

    按照文千纳瑞的说法，柬埔寨很多记者供职于“仅在名义上存在的报纸”，即“幽灵报纸”。这种报纸多为黑白印刷，无固定出版日期。柬埔寨约有400份登记在册的报纸，其中只有20份定期出版。在“幽灵报纸”供职的记者基本没有薪水可领，甚至要同老板分享“封口费”。

    美国《外交事务》杂志撰稿人、最近出版了《洪森的柬埔寨》一书的塞巴斯蒂安·斯特兰乔表示，柬埔寨记者“有偿不闻”的行为“十分普遍”，看上去，“这是个来钱的好门路”。

    “模糊不清的印刷、毫无规律的出版日期、少得可怜的发行量……这里的报纸只是向不法者索取利益的工具，记者们绞尽脑汁地利用他人的过错赚点儿钱。”斯特兰乔说。

    定居金边的专栏作者、柬埔寨记者俱乐部董事会成员乔杜拉表示，自己经常听到记者收取“封口费”的消息，尤其是在靠近边境的地方。

    “不要利用记者的光环敲诈钱财，这样下去，人们将不再相信柬埔寨的报纸。”乔杜拉说。

    “这种钱就像鱼饵”

    柬埔寨小镇波别是个鱼龙混杂之地，这里有许多地下赌场，人贩子、盗伐者、走私者和赌徒往来其间。当地一家报纸的记者欧本谭表示，约有30名记者活跃在镇上。

    “记者们的想法是：这是一座赌城，犯罪和腐败横行，应该是个捞钱的好地方。实际上，记者们捞不到多少钱。”欧本谭说。

    有时，记者们拿不到“封口费”，还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柬埔寨桔井省警方于10月20日逮捕了勒索当地村民的两名记者。《柬埔寨日报》称，这两名记者看到一户村民家门外堆有大量木头，便向这家人索要200美元“封口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封口费”降为100美元。

    给了钱的村民向周围的人抱怨，消息辗转传到了警方那里。

    “这里的人经常被记者勒索……那些门外堆着木头的人家只能乖乖地给记者钱，否则消息见了报，林业部门就会把木头没收。”桔井省警方负责人欧斐说。

    警方的介入并不能让记者们收手，只会让他们在收钱时更加谨慎。

    “对记者来说，这种钱就像鱼饵，很有诱惑力，”欧本谭的同事珀班桑说，“有时其中隐藏着陷阱，如果有人说碰面时给你钱，你就要小心了。”当被问起是否收过“封口费”时，珀班桑笑了笑，没有回答。

    办“幽灵报纸”有利可图

    以“封口费”谋生的记者常常面临危险。

    今年10月中旬，记者谭狄在桔井省追踪盗伐者时被杀。记者屡屡遭遇殴打、恐吓，常常在采访中受伤。

    柬埔寨《金边邮报》称，49岁的谭狄供职于不定期出版的报纸《今日报》，他和桑一样，也当过兵。

    《今日报》的老板索万说，谭狄也向其他几家报纸投稿。事发时，他没打算写关于非法采伐的报道，只是开车到乡村地区拍照，搜集新闻线索。

    有消息称，2010年，谭狄曾因勒索入狱。索万坚决否认这种说法，并表示政府一些部门经常颠倒黑白，说记者勒索报道对象。不过他承认，《今日报》的记者没有薪水，只能靠经常“募集”数额很小的现金过活。

    “他们通常只能得到5美元或10美元，那些在知名报纸或电视台工作的记者，拿到的钱要多得多。”索万说。

    柬埔寨人权组织“自由媒体中心”的负责人帕温泰称，攻击记者的行为是不可接受的，应当受到谴责。柬埔寨的很多记者致力于采写揭露非法行为的严肃报道，一些记者却在以向采访对象索要“封口费”的方式，损害“记者”这个职业的声誉。

    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与柬埔寨报业管理的现状有关。在柬埔寨办一份报纸很容易。很多报纸只在国王生日等重要的日子出版，除了刊登祝福外，没有什么真正的新闻。诺伯特·克莱因是金边英文报纸《镜报》的编辑，他表示，市面上的很多报纸上没有任何广告，刊登的文章大多在灌输观点，而非用事实说话。

    但办“幽灵报纸”有利可图。有钱赚，人们办报的热情自然高涨。

    K离开工作了10年的报社，自己办了一份“幽灵报纸”。桑也准备辞职办报，已经印好了新名片。按照规划，他在柬埔寨每个省都会“聘用”记者。

    “我不会给他们发薪水的，因为我当记者时就没领过薪水，”桑说，“他们得像我以前那样（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