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独自上场，独自离场

    9月21日，中国网坛名将李娜在国家网球中心举办退役告别发布会，宣布自己带着荣誉离开球场，“了无遗憾”。

    美国《网球》杂志认为，李娜在中国乃至亚洲的网球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美国“每日野兽”网站则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没人能取代李娜。不仅对网球而言如此，对中国的任何运动而言，也是这样。”

    “我选择带着荣誉离开网球赛场”

    “这（网球）是我一生的事业，但职业生涯就像人生，都会有终点。”9月21日下午，李娜梳着简洁的马尾辫独自坐在话筒前，将发布会的所有时间留给了媒体提问。看着妻子在台上几度潸然泪下，坐在角落里的姜山，默默红了眼睛。

    “其实我没有遗憾，因为我真的尽力了，我真的已付出了100%，甚至更多，无法做到更好。真的想给自己更多时间，但我的身体已不能承担，说老实话，真的没遗憾了。”

    在9月19日发布的告别信中，李娜详细地向公众解释了自己退出网坛的原因。

    右膝的伤病一直是她职业生涯中的“软肋”。如今，她的双膝已经历了4次手术，前3次都是在右膝上。为了减轻膝盖的肿胀与疼痛，她每周要接受注射治疗，至今已有上百次。最近7月的手术后，她哪怕用尽全力都无法回到从前百分之百的状态中，而网球，是一项对运动员的体能要求苛刻到近乎完美的运动。

    “我的身体一直告诉我，32岁的我，再也无法在行业最高水平中竞赛了。”她写道，“赢得大满贯，获得世界排行第二名， 我选择带着这样的荣誉离开网球赛场。”

    听说这个消息后，国际女子网球协会（WTA）主席泰西·阿拉斯特很难过。在她眼中，李娜是个“有趣、强大而表现精彩的球员”。

    “除了她惊人的网球实力和温暖幽默的个性，她也是先驱，为中国和亚洲数亿人打开了网球的大门。我毫不怀疑，她带给WTA的遗产将持续几十年。”她告诉英国《卫报》，“让网球在一个人口13亿的国家变得家喻户晓，并不容易，但李娜做到了。”

    “这是悲伤的一天，但我相信你的未来将是光明的。你是永不会黯淡的星辰，感谢你让每个人微笑。”美国网球名将小威廉姆斯在“脸谱”上留言。

    2011年，李娜在法网公开赛中获得冠军。这让她一举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女运动员之一。据《福布斯》杂志报道，李娜的赞助商包括百保力、耐克、劳力士、三星、奔驰，以及多家中国公司。2014年，她又获得澳网冠军，成为首位夺得两个大满贯冠军的亚洲人。更重要的是，她让网球这项运动在亚洲越来越受欢迎。

    “呛”中国记者，得外媒青睐

    “你的体能似乎有了很大提高，能否谈谈这方面情况？”“你直接说我腿粗不就完了吗？”

    “落后时你很快能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是否比过去有了很大进步？”“你说我过去脾气很急，是吧？”

    “作为记者，我们的职业生涯被你呛了很多回了。”“不呛你们，你们怎么能变得这么强大？”

    以“呛记者”为标志性行为的李娜，说话似乎总有意无意地带着火药味。2008年北京赛场上，她曾厉声向球迷高喊“闭嘴”。

    2013年，在法网赛场失利后，当有记者提到这是李娜参加法网以来的最差战绩，希望她对中国球迷说点什么时，李娜彻底发飙了：“我需要对他们说什么吗？我觉得很奇怪，只是输了一场比赛而已。三叩九拜吗？向他们道歉？”

    “她几乎无法说谎或不说实话，”《纽约时报》称，“她总是要给你直接、毫无掩饰的答案。”这也许是她为什么在中国媒体面前表现直率甚至生硬。

    但在“每日野兽”看来，文身、不停说笑话、常喝啤酒、有点女权主义，让这个中国女人有种“世界级运动员身上很难找到的温暖、机智和洒脱”。《今日美国》报则将其总结为“真诚、智慧和魅力”。正如该报所说，“呛记者”之余，李娜还“很有见地、善于自嘲”。

    丹麦网球运动员卡露莲·沃兹尼亚奇认为李娜是“最有趣的球员之一”。美国娱乐与体育节目电视网的体育评论员施赖弗，则声称要“永远铭记她的幽默”。

    2011年在墨尔本，李娜充分展现了她的喜剧天才。“我没睡好，因为他（姜山）一直这样，”她对着麦克风模仿打鼾的声音，“我每小时都会醒来。”当被问到是什么让她回到赛场时，她面无表情地抛出两个词：“奖金。不是吗？”“马克斯，我的代理人，你让我有钱了，谢谢你！”这么说时，台下的1.4万人爆发出热烈的笑声。

    “老实说，我不认为我很有趣，家中朋友没人说我有趣。说英语时，人们甚至在我开口前就笑了。但如果你能让人们开怀大笑，不是件坏事，不是吗？”她告诉《体育画报》。

    不感谢国家，就是不爱国？

    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后，李娜作出了一个改变人生的决定。2009年，她与3个队友离开国家队，走上了一条与传统截然不同的路。外媒找不到恰当的词形容这种惊世骇俗的状态，只好直接用了汉语拼音“danfei”（单飞）。

    从此，“独立、摆脱官方体育培训体系”成了李娜的又一张标签。

    单飞意味着能雇佣自己的教练，自己安排训练和比赛，自己打理财务。当然，还有更多的奖金。在国家队时，她65%的收入都得上缴，单飞后则只需花费12%。

    让她作出这个决定的，不只这些。“我是中式教育的产物。这让我作任何决定都犹豫不决，缺乏信心，不停盘算后果是什么。打球时，我最恨自己没自信。”

    多年的受训中，教练从未对她假以辞色，更别提表扬，让敏感尖锐的李娜与这个系统格格不入。多年后，李娜找到这位教练，当面向她提出这段“让我自卑，几乎毁了我”的经历。尽管对方认为自己没什么错，她也总算释怀。

    单飞是冒险之举。当时，李娜和姜山做了最坏的准备：钱花光但事业仍毫无起色。2010年，李娜一路杀进了澳网半决赛，也跻身全球10位顶级球员之列。

    2011年，她在法网夺冠，在发布会上感谢团队、赞助商和组织者，却唯独落掉了最不该忘记的“祖国”。

    2013年，她在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上铩羽而归。比赛前，一位中国记者问她是否因代表国家而感到压力，她当场反驳：“我为什么要有压力？”

    一时间，李娜被卷入舆论的风口浪尖。有人骂她不爱国，也有人说她的成就是欠国家的。有中国媒体说，体育明星本不该毫无节制地发展个性；甚至有媒体指出，李娜的话往往伤害他人。

    英国广播公司（BBC）撰文称，一旦有人挑战中国的体育系统，就会吸引所有的批评。这篇文章在网上流传甚广。

    著名博主李承鹏则认为：“就连国家领导人都不能说真正将一国责任扛在了肩头，为什么体育明星就该这么做？最好的爱国主义其实是赢得比赛，不是喊口号。”

    2013年6月，李娜在接受BBC采访时这样说：“你不能总去关注别人怎么说你。一切都取决于你如何看待事情。”

    如今，即将告别网坛的李娜，在告别信中写道：“能有这样非同寻常的机会，在网球场上代表中国，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誉……为国家获得的荣誉，也是我个人最骄傲的成绩。”

    “幸运的是，李娜有姜山”

    “一位记者曾讨好地说，‘幸运的是，中国网球有李娜’。我想，这并非全部，幸运的是，李娜有姜山。”在自传《独自上场》中，李娜多次谈起丈夫对自己的意义。

    在众目睽睽下开丈夫的玩笑，是李娜“秀恩爱”的独特方式。姜山并不生气，因为“他知道我的意思”。

    “你很幸运找了我。”李娜说。“不，你很幸运有个好男人。”姜山回答。李娜的母亲则会不时教训女儿：“对你丈夫好点，他是个好人！”

    “我期待慢下来，拥有缓慢、放松的生活节奏。”李娜告诉《体育画报》，“当我停下来，我将是个家庭主妇，这是我的梦想。我丈夫陪我漂泊已超过10年，他牺牲了很多。退休后，我会以他为中心，去他想去的地方。”

    开始“人生新篇章”后，李娜打算先带着小伙伴们去吃武汉的小吃，再多花点时间和家人在一起，然后生个小孩。“打球时，这些都是奢侈的事，现在我想尽力去弥补家人。”

    慈善事业和开网球学校是李娜未来事业的方向，但在“娜姐”看来，自己只是“一个真正的人”。“我的生活不总是一帆风顺，我想让人们知道我不仅仅是个网球运动员，也是一个人。”

    2002年，李娜曾因身体不适和“不开心”告别网坛两年，去华中科技大学攻读新闻学士学位。在她眼中，身体和健康从来都比网球更重要。“不必考虑胜败，不必一醒来就想着训练，这才是正常的生活。”

    “我热爱胜利，热爱自己拥有的成绩，热爱生活。但网球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没了网球，我仍可享受自己的生活。”她告诉B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