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伊拉克极端组织控制区

    （编者按）随着“伊拉克与黎凡特伊斯兰国”（ISIS）高歌猛进，战乱中的伊拉克正进一步被撕裂：巴格达的什叶派政府拒绝让步，逊尼派对这个单一民族国家迅速失去信心，库尔德人则谋求扩大自治权。那么，ISIS占领区内部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日前，德国《明镜》周刊特派记者前往被这个极端组织占据的伊北部重镇摩苏尔，一探究竟。

    车轮突然发出巨响——刺眼的阳光被通往摩苏尔的公路反射，让驾驶员难以分辨路中央的减速带。幸运的是，这条减速带是库尔德人修的，为沥青材质。“巴格达政府修的减速带都是水泥的，非常坚硬，一旦撞上就会翻车。”司机穆赫辛开了腔。库尔德人修的减速带更柔软，即使不注意问题也不大。“这与二者搞政治的方式雷同，”他调侃道。

    驶离库尔德控制区，沿途车水马龙。我们的目的地早已落入“伊拉克与黎凡特伊斯兰国（ISIS）”之手，其周边的交通要道上，则不分白天黑夜地上演着各种戏码：激进分子沿路攻城拔寨，数以万计的难民携家带口逃生，库尔德武装人员趁机扩大地盘——所有一切都发生在过去短短一个月间，即ISIS闪电般攻占拥有200万人口的摩苏尔之后。

    除了缺油，万事照常运转

    以摩苏尔为基地，ISIS在整个伊拉克西北部捷报频传，一直打到巴格达郊外，攻势才告一段落。联合国估计，伊拉克局势恶化以来，大约50万人背井离乡。

    通往摩苏尔的公路还将积蓄已久的各方矛盾公开化。一处库尔德人设立的检查站前，车辆排起长龙，警卫室涂着红色标识：“最后一处库尔德武装检查点！”路边扔着几辆废弃的军车，旁边散落着几件衬衫，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是伊拉克政府军留在此地的最后物证。

    令人稍感诧异的是，许多当地司机并未远走高飞，而是返回被ISIS攻占的家乡。被问及这样做的理由，他们的答案大同小异：“城里的一切都很平静。ISIS不爱多管闲事。卫生和市政部门照常办公。”ISIS甚至没执行禁烟令。“我每天开车进出，一直叼着烟！”

    摩苏尔现在惟一找不到的东西是汽油。不过，燃料短缺现象在其他地方也存在。自从巴格达北部拜伊吉的炼油厂因战乱停工以来，在库尔德斯坦（库尔德人聚居或以其为主要居民的地区）一直很难买到汽油，车主只能在加油站排队数小时，或者去黑市碰碰运气。

    检查站的库尔德战士爱拿ISIS开玩笑。“没法跟他们交谈，我不懂阿富汗语。”还有人打趣说，50米开外、躲在沙堤后的狙击手，已成为库尔德武装跟ISIS接触的主要渠道。

    萨达姆余党暗助一臂之力

    运送食品、木材和废品的卡车川流不息，还有不少摩苏尔居民自驾去库尔德斯坦购买汽油。至少从表面上看，当地人目前的生活是相对正常的，很难和那个因大规模处决俘虏而被指为“残忍嗜血”的恐怖组织联系在一起。只用短短几周便席卷伊拉克大半国土的，难道只是数千名手持AK-47、外加几挺防空机枪的宗教狂热者吗？这似乎经不起推敲。

    “你无法相信几个车臣人、埃及人和突尼斯人就能控制摩苏尔，对不对?”一名逃离摩苏尔的教授对我说。ISIS武装分子站岗时戴面具，“但是，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人讲马斯拉维语（Maslawi），以前，萨达姆·侯赛因的精锐军官团在兵营里经常使用这种方言。”

    在他看来，摩苏尔、萨达姆老家提克里特和其他逊尼派聚居地的连续陷落绝非ISIS一家所为，而是“几乎所有”逊尼派力量共同策划的。“那些最大的部落像其他伊斯兰教徒一样参与其中，幕后策划人则是萨达姆的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的新朋旧友。”。

    因此，ISIS控制的地区才会相对平静。ISIS并未任命宗教极端分子出任摩苏尔（尼尼微省首府）或提克里特（撒拉丁省首府）的行政长官，而是挑选了两位前军官和阿拉伯复兴社会党官员。基尔库克的库尔德驻军司令舍科·阿卜杜拉将军也认为，有关ISIS攻城掠地的报道半真半假。“他们也许有能力暂时征服一片地区，”他说，“但要长期固守，他们需要一个强大的网络，尤其是在摩苏尔等大城市。萨达姆政权的余党在幕后发挥了关键作用。”

    逊尼派被巴格达当局疏远

    公路两侧，数百个家庭滞留在尘土飞扬的难民营中，大部分人来自更南边的逊尼派城市。他们之所以逃离家园，是担心伊拉克总理马利基发动空袭，而非害怕“圣战分子”。

    “他们不把我们逊尼派当人看，”贾米尔曾是一名警察，“只有什叶派才能当军官，只有什叶派才能得到政府合同。我们是二等公民。”得悉叙利亚空军准备袭击逊尼派城镇，贾米尔和父亲带着家人一路逃亡至此。“马利基居然央求巴沙尔·阿萨德轰炸伊拉克人——因为他自己没有飞机。真没见过这样的领导人。”

    美国发动的伊拉克战争过去11年后，这个国家正变得愈发支离破碎。特别是住在北方的逊尼派和库尔德人，几乎谁都不相信，这个国家还有“共同的”未来。尽管在4月底赢得议会选举后一直未能组建联合政府，马利基对外界的批评仿佛置若罔闻。在电视讲话中，他猛烈抨击了请华盛顿和欧洲出面，帮助组建包含什叶派、库尔德人和逊尼派三方联合政府的呼吁。他将类似的动议描述为“推翻宪法的政变”和“对年轻民主进程的攻击”。

    此外，马利基政府似乎对美国施加金融压力的手段免疫——只要南部港口维持运作，通过石油出口赚取的数十亿美元足够让巴格达保持经济上的宽裕。

    表面的和平下紧张感仍存

    从战略角度看，ISIS的表现远胜于基地组织。在叙利亚，它不断挤压和吞并与阿萨德政权为敌的其他逊尼派叛军。而在伊拉克，ISIS对逊尼派网开一面，对自身控制区的基督徒和雅兹迪派教徒，以及政府军中的什叶派士兵大开杀戒。相同的组织，同样的人马，却在不同的国家追求完全不同的目标。这并非毫无理智的狂热分子能轻易做出的。

    尽管如此，在摩苏尔和库尔德斯坦之间的公路上待久了，还是能感觉到所谓的和平具有欺骗性。有那么一阵，局势平静如水；但顷刻间，来自摩苏尔基督教社区Qaraqosh的车队便蜂拥而至。有人声称，来路不明的炮火袭击了这座城市。一些人听到了爆炸，但对其他人而言，光是谣传就足够让他们开始逃亡了，数千人很快汇成了一支混乱的逃难大军。

    原来，ISIS和库尔德军队发生了短暂的交火。整个晚上，车队都在翻山越岭地赶路，所有车厢里挤满了人，后车窗上挂着十字架，戴面纱的妇女蜷缩在后座上。多数人没带行李,随身只有公文包、手提箱和饮用水。“我们不得不逃走，这不是第一回了。”一名难民说。